池玉神色淡淡，眸底情绪晦涩，低声“嗯”了声。
池英见女儿答应，终于是放心起来，露出尴尬的笑容，道：“阿玉你瞧，沈家的马车来接你了。东西早已派丫鬟给你收拾好，你尽管去便是。”
张姨娘匆匆赶来，也强笑着：“大小姐此番前去沈家，可要记得规矩，为我池府长脸。”
池玉对池英微微福身行了个礼，便转身向门外走去，连头也不回。
就这样，上了马车。
池英回想起池玉淡然的表情，却没换来池玉以往听话的一句：“女儿定不负父亲所望”，不禁心中疑惑。
自从前几日的风波以来，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原本乖顺的女儿了。
媚.药是从何而来，又是怎么回事，他知道是张姨娘作祟。
罢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查，这件事情就翻篇了。
马车一路行过闹市，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池玉掀开帘子，瞧车牖外的景致，心思却飘到天外去。
沈府世袭国公，老国公生了两个儿子，沈听吟是次子，却继承了爵位。
因为长子沈闻策，已战死在沙场，封为护国大将军。因为沈闻策的死，沈家得了个忠烈的名号，在朝中说话也更有分量，更得皇帝的宠。
如今的沈府入日中天，池玉嫁过去，依京城人说，确然是一门好亲事。
池玉恍惚了一阵，努力让故人的影子从自己脑海中飘去。随着一声“池姑娘到了——”，才唤回她的思绪。
沈府的丫鬟挑开车帘，脸上却没挂着笑，淡淡地说：“池姑娘请下车。”
池玉明白沈家此番请她来做客不为别的，只是想试探试探她的规矩，了解她的为人，而不是真的喜欢她。池府不如沈府，池玉高嫁，定然要受委屈。
没有人把她真的放在心上，池玉上辈子还在努力讨好沈家人，真是可笑。
丫鬟扶着池玉下马车，池玉踩在垫脚上，一路穿过沈府长廊，到了正厅。
屋内幽香袅袅，老国公和沈夫人坐在正位上，正谈笑着。一少女衣着鲜亮，发髻上簪着一支漂亮的步摇，笑容张扬，亲昵地挽着沈夫人的手臂：“姨母，今日我做了些桃花酥，不如一会儿去花园里逛的时候尝尝？听说表哥也爱吃。”
池玉站在门口，眸底晦暗不明。
这是上辈子沈听吟带回来做妾的表姑娘，郑歆。
沈夫人最喜欢嘴甜的女孩儿，池玉上辈子努力学着郑歆的模样讨好沈夫人，不断退让，日夜操劳，却只会让对方更变本加厉。
她知道沈夫人是觉得这些年儿子对她太上心了，忽略了母亲，心底便涌上莫名的不喜来。郑歆挑拨、婆婆愈加不喜，她在沈府如履薄冰。
池玉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一步步上前来，施礼：“见过国公爷、国公夫人。”
沈府与池府原是世交，且两家早已订婚，以往池玉都是喊国公“父亲”，沈夫人“母亲”。
如今这么喊，就是疏离了。
沈夫人不禁心里郁闷，却是笑着道：“阿玉这么突然这么生分了？快坐，来我沈家，不必客气。今日听说花园的桃花开得正好，不如你们几个孩子一起前去赏花，正巧郑歆做了桃花酥。”
池玉按规矩入座，坐在沈听吟身边，却有意无意地离他远些，颔首。
沈夫人见她淡淡的模样，笑容一僵：“事不宜迟，快些出发罢。”
丫鬟安顿好池玉的东西，几人便一路去了花园。
园内莺歌燕舞、百花齐放，天气好得很，日光热烈。沈夫人走在前面，后面倒是跟了不少人，有些池玉都没什么印象，只当是郑家带来投奔的人。
行至一树桃花前，沈夫人停在树下，用手拨弄了下桃花，转头向几个小辈笑道：“你们的年纪就像那桃花一般，灼灼开放。我给你们带了些礼物，瞧瞧还喜不喜欢？”
沈听吟顿了顿：“母亲，儿子不是什么小孩子，这礼就免了吧。”
沈夫人笑着摇头：“吟儿，你是娘的孩子，娘怎么会不疼你？瞧，这金吊坠便是给你的，戴在脖子上，定能长命百岁。”
沈听吟只好接下，将金吊坠戴在颈间。
下一刻，她却把目光放在了表小姐郑歆身上，将一块玉菩萨递给她：“来歆儿，这是玉观音，戴上保你平安。”
池玉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众人面色也为之一变。
郑歆只是个远房表姑娘，怎么能得到主母亲手给的玉观音？这玉观音不给即将过门的新妇，而是给表小姐，足以代表沈夫人的心思。
这一来，便是轻视了池玉。
郑歆接过玉观音，惊呼道：“好精巧的玉观音，和沈哥哥的金吊坠也是一样精巧呢！”
她的意思池玉不是听不懂。金童玉女，这还不是佳偶天成？
好似，郑歆和沈听吟才是一对。
池玉站在桃花树下，微微仰起头看向澄澈的天空，眯起眼。前世的她因为这件事难过了很久，但今生她已经不再痴恋沈听吟，她已经不在乎了。
郑歆细细地欣赏完，有说笑了一阵，这才轮到池玉。沈夫人“哎呦”了一声，道：“阿玉，怎么在发呆？瞧这是我给你带来的琉璃步摇，如何？”
上辈子池玉苦涩地接过步摇，戴在了头上，忍住呼之欲出的眼泪道谢，还得说些奉承好话。
这一世她不会再讨好任何人了。
她只是淡淡地笑笑，接过步摇，转头却给了青绿：“替我收好。”
此话一出，花园里似乎安静下来，就连鸟叫的声音也不再悦耳动听。
说完，这才转头道谢：“多谢沈夫人。”
沈夫人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强笑着道：“阿玉，可是样式不喜欢？”
池玉看向沈夫人，弯唇笑了笑，却意味不明。她温吞地开口：“自然是喜欢的，只是天冷，这厚礼不如玉观音和金如意暖身子，便暂且收起来。话说，琉璃的也不能和金的凑一对呀，玉的才能和金的凑一对，我没有玉和小公爷的凑一对，戴琉璃的不成规矩。”
这一说，就是在暗讽郑歆和沈听吟的金玉不成规矩。
她说话慢悠悠的，轻而柔，说出的话语却如不见血的刀锋一般，一点点剜着心头肉。
沈听吟一惊。池玉说话从来不夹枪带棒，如今怎的牙尖嘴利起来？
他皱眉瞧了池玉一眼，见她脸上依旧含着笑，目光却没从沈夫人身上下来。
沈夫人的脸色变得难堪了几分，她强笑道：“下回我给你送个玉的便是，这回的琉璃步摇还是好好收着吧。”
见沈夫人被扫了面子，郑歆忙拿出一盒胭脂水粉来：“池姐姐，我也给你带了礼物呢，这胭脂水粉不错，抹在脸上也是极好的。”
池玉站在阳光之下，冷眼低头看向郑歆手中的胭脂。
这抹脸的胭脂，会烂脸。池玉上辈子就是在成亲的节骨眼莫名其妙地烂了脸，耽误了婚期，惹得沈家不喜，后来再思忖，便是这胭脂水粉的问题。
她没搭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郑歆的眼睛。郑歆被她看得心虚，打开胭脂盒，就要抹在池玉脸上。
好一个姐妹情深，好一个会做戏的表小姐。
池玉盖住眸底的森冷之意，在香粉就要抹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倏然地抓住郑歆的手腕，用了几分力。郑歆被她抓得一怔，她将香粉揩了一些放在手指尖，趁她不注意，抹在了她的脸上。
郑歆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极为惊恐，她捂住自己的脸惊道：“池姐姐，你抹给我作甚？”
池玉嗓音轻轻柔柔的，脸上的笑容却霎时间不见：“郑姑娘不是说这脂粉好吗？既然是好的，不如你先来试试。哟，郑姑娘的脸好像光滑细腻了些呢。”
郑歆有苦说不出，若是她再做惊恐之貌，恐怕会被人所怀疑，只好顺着她的意，强笑着说：“是、是光滑细腻了些，这水粉果然不错。”
她不可置信地放下捂住脸的手，眉心却下意识蹙起。
再过两天，自己的脸就要烂掉，不得不去医治。
池玉面上从始至终都含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将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
她顺着目光看过去，却是瞧见郑歆一同带来投奔的登徒子哥哥，正愣愣地盯着她，眼睛都看直了。
少女纤纤素手放在广袖边，青丝三千挽起，一颦一笑，风华绝代，浑然天成。
这是清澈而干净的笑容，衣裳勾勒出窈窕的身段，腰肢纤细，柔软而不盈一握，雪白的脖颈下，被衣裳所掩盖，美而动人心魄。
怎么不让男子惦记？
池玉注意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找了个借口，请身辞去。
池玉离开花园便被带去房里休息，坐在镜前描眉。青绿是跟着她来的贴身丫鬟，见她描眉，开始疑惑：“小姐可是想去见沈……公子？”
小姐自从那日开始便不一样，对那沈听吟也开始冷淡。今日沈夫人轻视了小姐，沈听吟一点表示也没有，青绿想来便觉得气愤。好在小姐聪慧，出了口气。
“非也，”池玉依旧画眉，给自己扑了些脂粉，笑着说，“且看吧。”
上辈子，郑歆带了自己的同胞哥哥前去沈家。可没想到哥哥郑梓居然对池玉生起旖旎心思来，三番五次打扰，虽说不敢乱来，但也是给池玉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池玉后来才知道，那哥哥并不是同胞哥哥，而是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郑歆把他带来投奔，也是撒了谎。
上一世的池玉不敢给池家惹麻烦，便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沈听吟发现，赶走了郑梓，对池玉的芥蒂却越加深起来，责怪池玉是不是和他苟且，为何不告诉他。
池玉还记得沈听吟跟自己说的那句话：“你为何不告诉我？难不成已经和他好上了？”
想到这里，她描眉的笔一顿，淡淡地说：“来了。”
她走出门外来，看见郑梓正穿了一身水蓝的衣袍，打扮得人模狗样，朝池玉笑嘻嘻地走来。
池玉心底冷笑。
来得正是时候，就让郑家这些债，慢慢还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