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忍住想笑出声的冲动,好奇地想探出头去,可整个人歪在沈七的怀里,动弹不得。
空间逼仄,她不敢动得太明显。这个动作是迫不得已,二人近乎贴在了一起,池玉脸颊发红,沈七倒是没什么表情。
他像是知道她想看好戏,带着她往山石外挪动了些,二人双双探出头来。
沈七在身后护住她,二人的脑袋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颇为滑稽。
他在她身后低声道:“这个位置,还看得清楚么?”
池玉颔首,也问他:“你看得到吗?”
废了那么大心力就为了看捉奸,实话说还挺好笑。
二人对视一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只见远远的草丛里,一场好戏已然开始上演。池英怒气冲冲地提着一根打人的棒子,对着衣衫不整的儿子就是一一棒子下去,打得人魂都飞了,药效也散了大半。
池英把池明提起来,气得近乎要吐血,不由分说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孽障!我让你好好读书,没想到你居然打主意打到我妾室身上,按道理她是你的庶母啊,你怎能与她私自苟合?!”
池明捂着半边脸跪着,一旁的春桃也被提出来,二人连一件遮身蔽体的衣服也没有,就在这风中瑟瑟发抖。
池明哭道:“父亲,您听我解释,我本来就与春桃是相识,比您与春桃还要早,这事情怪不得我啊!”
池英听了这话,更是生气。他胸膛因怒火而起伏着,居然是气得吐出了一口血。
“老爷、老爷……别动肝火!”仆从好言相劝,“大公子不懂事,气着您才是大事。”
池明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楚了仆从的脸。这告密的仆从,不就是那给他送酒的仆从么?
“你!——”池明一双猩红的眼盯着他,咬牙道,“你给我送的酒里有问题,你害我害得好苦!”
仆从无辜地摊手:“大公子,你可莫要血口喷人,我没做这种事情,是您一个人跑到后园,与那春桃做出这等事情。”
池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没想到对方还会反咬一口。父亲正在气头上,又怎么会听他的辩解?
池英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气得浑身发抖,一棒子下去,打得池明又是惨叫了一声,脊背就要被打烂。春桃瑟缩在一旁,低着头,池英瞧见春桃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冷笑:“你倒也是个伶俐人,在我这里说尽好话,背着我却与你庶子做出这等丑事!”
春桃被众人架起来,池英怒不可遏,发下施令:“拖下去,乱棍打死!”
在一片混乱中,她惊恐地抬起眸来。一旁的侍从粗暴地扭动她的胳膊,春桃不断地挣扎,哭喊道:“老爷、老爷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你不敢?好啊,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池英指着她的脸,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春桃实在是没办法,拿出最后的筹码:“您可还记得当年让我在夫人汤药……”
此时,整个花园似乎安静下来。
听到这里,池玉的瞳仁微微一缩。
夫人汤药?
她先前还只是怀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池英,或许当年派遣了春桃在母亲谢宁的汤药里下了毒!
难怪母亲的药日日吃了,病却是没有好的迹象,甚至越来越差。
原是如此……
池玉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攥紧拳。身后的沈七压低了声音:“别动,克制住。”
远处已经闹成一团,池英气急了,失了态,指着春桃:“你这贱婢胡言乱语什么!快拖下去!”
春桃被拖了下去,很快湖边传来惨叫声。池明被池英的棍子打得满地乱爬,打到后面实在受不住,哭着求饶:“爹,爹我真不敢了,放过我罢……”
池英还在怒骂:“你个孽障,你个孽障!”
一片混乱。
“没什么好看的。”沈七的声音很轻,拍了拍池玉的肩膀,“我带你走。”
池玉正发呆,被他牵回思绪,颔首。二人偷摸离开花园,绕到祠堂后的高墙,还是准备趁人不在,翻墙离开。
池玉想起方才的话,还是心不在焉,脸色苍白,不太好看。
沈七已经翻了上去,准备拉池玉上来。见她没反应,他皱了下眉,“喂”了一声。
她这才回过神,看向墙头。沈七坐在墙头上,坐姿随意,手中不知何时正抛着酒葫芦玩,高马尾随风而动。
他一袭黑衣,身后是一轮皎皎明月。人影在月下,腰间的佩刀闪着寒光,半边面具下薄唇微挑。
张扬得不行。
“沈七,”她在墙下抬起头看他,声音渐渐地低下去,“对不住啊,我走神了。”
“想那么多作甚,”沈七仰头,似在看天边明月,淡淡地说,“每人都会有难受的时候。主上想做些什么?我陪你。”
她想起,前世她经常跪祠堂,偶尔她还会想自己是不是不够乖,不够听话,父亲才会罚她。
后来她才知道,只是父亲偏心、自己渐渐被遗忘罢了。
池玉陷入回忆。
她骤然想起,当时的少年坐在墙头,腰间佩了酒葫芦,饮一口烈酒,也是如今天一般满是月光,一身戎装,“啧”了一声:“卿卿,你爹让你跪真跪啊?你不能这么乖。”
正是鲜衣怒马小将军,沈闻策。
猫儿从他怀中跳下来,钻入池玉怀中。
池玉抱着猫,迷茫道:“你怎么穿上戎装了?要去哪呀?”
“打仗,”沈闻策说得漫不经心,“当将军。”
池玉蹙眉,屏住呼吸:“那你——会不会受伤?”
沈闻策从墙上跳下来,笑得恣意,顺手撸了一把猫的毛:“忘了?我战无不胜。这封信给你,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拆。”
池玉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写了什么?”
沈闻策凑过来,扯了一把她的发尾,眯起眼睛:“不告诉你。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我才不跟你去。”她小声说,“我爹知道了又会罚我。”
“啧,”沈闻策冷嗤,“等我回来,谁敢让你跪?”
在池玉的印象里,沈闻策是一个很坏的人,最喜欢的便是扯她的辫子,截她的桃花,老试图带她出去逃课……她讨厌他。
但后来,池玉没等到沈闻策的秘密,却等到了他战死的消息。就连那封信,也被家人偷偷烧掉。
回忆霎时间结束。池玉的目光逐渐聚焦,看向远处坐在墙头、向她伸出手的沈七,踩住砖石,将手放在他的手心。
这么一拉,便借着满园的月色,上了墙头,对上他一双深色的眼眸。
“沈七,春闱将至,我想去见一趟主考官大舅,”池玉垂下眼睛,“今夜就去,你跟着我吧。”
沈七也不管池玉要做什么,只认真道:“任凭主上吩咐。”
春闱将至,上辈子大舅便是卷入了一场舞弊科考案中,有不少人私自买通阅卷考官。池明当然也做了这样的事情,只是没被查出来而已。
反诗案和这一惊动京城的科场舞弊案中,谢家被卷入得太深,以至于触犯龙颜,被剥兵权、举家流放。
这辈子,池玉要谢家好好的。
-
深夜,灯火阑珊。
夜深人静,不会有人监视。池玉与沈七走在去大舅府上的路上,一言不发。
“主上,为何挑在深夜?”沈七问,“明日也有机会说这件事情。”
沈七不贪睡,池玉知道他不是困了,而是在担心她的身子。
她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京中不仅有皇城司监察百官,还有锦玉楼潜伏在各官员的家中?”
沈七“哦”了一声,故状惊愕,“我知道皇城司,却不知锦玉楼。”
“你不知就好,我也是以前偷听父亲说话才知道的,”池玉的声音压得更低,“我是担心被皇城司和锦玉楼的人给听到,恐怕会带来杀身之祸。”
“……”沈七不动神色地挑了下眉。
半晌,他才搭话:“好,那我们绕着走,别惊动了府中的人。”
二人一路翻墙入府,池玉浑身是汗地墙上跳下来,拍了拍心口:“终于是到了——诶,大舅?”
谢长安正巧睡不着在院内瞎逛,骤然对上池玉的视线,吓了一大跳,这才把她请进屋。
屋内只燃着一根蜡烛,映照着她焦急的脸。内间池玉与大舅谢长安在攀谈,沈七守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抱臂往外看,姿态懒散。
“我得知池明要舞弊,”池玉深吸一口气,“此案不简单,不仅是池明一人,我还怀疑有别的人,不容小觑。”
谢长安皱紧了眉头,颔首。
他这几日得知池玉性情大变,心里还有些疑惑。今日一看,这孩子果真是稳重了许多,还能救谢家于灾祸之中。
池玉凝声接着道:“大舅,千万要信我的,此案重大,在这几天,这些人一定要严查,情况一定要上报给陛下。”
-
很快到了春闱的日子。
池明脑子里没什么墨水,最近几日不知怎的,什么文章都想不出来。
没办法,他去找了上面的几个阅卷考官,将仅有存的一些银钱打点了,让他们给自己多评些分。
到放榜的时候,池明觉得自己还不错,大概是能考上的。
毕竟舞弊,打点了那么多钱,怎能考不上?
放榜那日,人流涌动。池玉和青绿、沈七被人挤在后面,天气回暖,热得全身是汗。青绿忧心道:“这次春闱虽重要,但对小姐来说,没什么意思。小姐,您还是早些回去吧,别热坏了。”
池玉笑了笑:“以后,不必叫我小姐。”
青绿这才想起池玉与池家已经断了血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池玉温和地开口:“以后,就叫我姐姐吧。今日,池家的气运恐怕是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