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帐外的烟萝一边心不在焉地仰头望着夜空中的那颗星,一边望眼欲穿地等移舟归来。
在星子一闪一闪中,烟萝眼前幻出另一场景。
那是婚后她的第一个生辰,移舟蒙上她的眼,牵着她的手,把她领到一处。
“可以解开了吗?”她已迫不及待了。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为烟萝解开缚眼的黑绸。
眸中猝不及防跃进星光。
烟萝望着眼前的景象:“咦,我们是在布星台吗?”
随后立马自己否决了:“不对,这不是布星台。”
虽然这里的天幕亦缀满繁星,但细瞧之下,发现每颗星的颜色皆不相同。那一颗是紫色的,那一颗是缃色的,这一颗是绛色的……
难道它们……烟萝遽尔有个想法。
她摊开手掌,一道绛色流光从天幕划至烟萝手心。
果然,它们并非真的星星。
烟萝握住掌心的红宝石,目光灼灼地转头看向移舟。
移舟笑道:“你曾在布星台说过‘要是这些星光的颜色能再多些就好了’,还说过‘要是这些星星可以随意移动就好了’。我不是司夜星君,不懂布星,也没有使星辰变幻颜色的能力,所以我只能为你另创了一片星空。”你想要的,那种星光色彩缤纷、可任由自己随意排列的星空。
烟萝讶然,回忆自己在何时说的那话,半晌搜索无果,想必是当时有感而发随口那么一叹,当时说完便已抛至脑后了。
移舟他……不仅记下了她的无心之语,竟还帮她实现了!
掌心的红宝石流光溢彩晶莹剔透,是移舟从海兽横行的漳丘海寻来的。
想必每一颗宝石均得来不易。
而今她面前,挂在天宇的宝石数目,比之布星台的繁星竟不遑多让。
也难怪自己第一眼会错认。
想必他搜罗它们要耗时好久吧,辛苦他了。
“你可还喜欢?”
烟萝笑着侧过身,一把抱住他,踮脚亲上他的耳垂,而后在他耳边悄声道:“我好喜欢。”
移舟没说话,伸手回抱住她。
烟萝看见他的耳朵肉眼可见地晕上红色。
无论是当时的烟萝,还是此刻陷入回忆中的烟萝,均同一个想法:啊,他还是这么可爱!
当时她还调皮地将手中的红宝石悄悄放到移舟耳旁,比一比哪个更红。
烟萝失笑。
这些甜蜜的回忆在十年中一度使她的坚强溃不成军,却也是支撑着她在漫无边际的苦苦等待中不至于倒下的一点甜。
移舟的身影甫一出现,烟萝的目光便从那颗星上移开了。
她奔跑着迎向他。
烟萝停在移舟面前,上下打量他,见他没再受伤,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你终于回来啦!”
移舟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眼神中有说不出的复杂。
凝成罐子的黑气飞到陈老伯面前,陈老伯伸手在里面扒了扒,问移舟:“还有吗?”
移舟摇了摇头:“这已是全部。”
他将原地所有的鬼眼藤灰烬全部带回来了,以期能派上些用场。
陈老伯仔仔细细翻找了一圈,勉强找出四根软趴趴的三寸长、不足手指粗的藤条。
“我试试看能不能提炼出汁液。”哪怕能提炼出一滴也是好的,起码聊胜于无啊。
陈老伯让他们两人到帐外等。
移舟觉得莫名的焦躁,眼睛望着前方,分神听着帐中动静。
烟萝望着茫茫夜色,回想从老伯那里听来的移舟的经历,开口轻声说了一句:“你辛苦了。”
她声音不大,移舟又在留意帐中,待到她的话音消散,他才发觉她在同自己说话。
他转头看她,发现她并没有在看自己,心中又不确定那句话是否是对自己说的了,但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应该……是对我说的吧。
回想她那句话的内容,他觉得应该指的是他替她取来鬼眼藤一事。见她始终没有看过来的意思,移舟想了想,最后没有做声。
默默长吁,自己怕是担不上这句辛苦,体内烦闷之意更甚。
许是今天所闻余波的影响,烟萝注意到了一个孩子,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她瞧着是人间四五岁孩童的模样,梳着简单而精致的双髻,坐在地上,仰望夜空中的那颗星,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似乎在她的世界中只有那颗星。
不知过了多久,陈老伯走出帐篷,对上移舟的目光,冲他摇了摇头,移舟浑身的血似凝住了,缓慢地转头看向烟萝。
陈老伯也看向烟萝,心中难过。他与这位姑娘相谈甚欢,对她的称呼已由“姑娘”变成了“萝萝小友”。
固然自己非常想救她,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处于两人注视焦点的烟萝始终在看那个女孩。
陈老伯上前一步,对烟萝道:“那孩子是为捞星落水而死。”
“捞星?”烟萝重复道,语气颇为不解。
“嗯。据说她的母亲长年卧病在床,她家家徒四壁,连扇窗都没有,所以她想带一颗星星回家给自己的母亲看一看。”
烟萝喃喃道:“所以她才会一直望着那颗星星啊。”
她心中悲痛,稚子何辜,不过一片赤子之心所牵所挂皆是母亲而已。
摘星于他们神来说挥手即得,于人却难如登天,更能令懵懂的孩童为之殒命。
烟萝想,如果她当时在就好了,她可以帮她摘一颗星星,那么她就可以拿给她母亲看了,也不必因此丧命。这一刻,烟萝忽然觉得,自己柔弱的肩上也能扛起很重的东西。
陈老伯感慨道:“是啊,说起来也是托了这孩子的福,我们才有幸得见星星,以前这里的天空也是阴暗无星的。”
“那这颗星从何而来?”烟萝问道。
“有一年,一位过了而立之年、鬓染秋霜的男子路过炎炎山,他听了那孩子的经历,陪那孩子坐了一天,然后,以身化作了这颗星。”
“他说,他的孩子死时也像她这么大。”
陈老伯的话落,此地静默了良久。
烟萝凝了凝神,没有从这颗星中感受到丝毫神力,陷入了困惑,莫非这位以身化星的男子是鬼?
之前移舟大义之举尚可以用“他本是神”四字蔽之,那么这位男子所为呢?
她不禁思索,神与鬼的区别在哪里呢?
是世人口中的善恶之别吗?那倘若恶鬼做了善事呢?
这一刻,望着夜空中的这颗明星,烟萝觉得他就是神,至少是这孩子心目中的神。
这一刻,她觉得有的鬼与神,或许仅仅只是肉身与法术的不同而已。
小女孩始终仰头望着天边的星,坐姿保持不变。
烟萝解下腰间垂挂的宫绦,拇指抚过霜色丝绦拴在中央的星形碎片。这是如假包换的天穹中的一颗星,名曰张月鹿,是年幼的她第一次到布星台,抱着司夜星君的大腿又是哭泣又是撒娇讨来的。
她走到女孩身边,拉过女孩的手,将整个宫绦轻轻放在她的手心。固然有些不舍,但她看起来比自己更需要它。
女孩僵硬地低下头,怔怔看着掌心的星星,五指合拢。
女孩小小的手掌包不住它,一滴泪划过她尚且稚嫩的小脸,滴落在星星上。
“娘亲,茵茵抓到星星啦……”一声低喃的童音,闻之者悲伤,见之者陨泪。
但之后,她做出了一个令烟萝等人颇为意外的举动。
女孩一把将手中之物大力抛掷出去。
因她的法术低微,星星只停在低空。
她转头看向烟萝他们,指着张月鹿,求助道:“能不能帮我把它送回天上。”
烟萝茫然费解:“为何?你不想要它了吗?”
“娘亲看过了,该把它送回天上了,不然它的娘亲也会担心的。”说着,她手指指向另一颗星所在的位置。
烟萝正要调动灵力,却见张月鹿已向高空飞去。
她转头,恰巧看到移舟收回施法的手势。
炎炎山中的鬼们惊喜地发现,夜空中又多了一颗星。
两颗星星离得较近,比起只有一颗星星在时,多了几分温馨之感。
一抹黑从空中迅疾划过,融在夜色之中,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两颗星上,无人注意到它。
但后来移舟注意到了。
因它不含杀气,他直到它离近才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快速朝他们飞近。
他盯着那一抹黑,手边缕缕淡淡黑气出现,悄然汇聚,奄忽变刀,朝那道极细的黑影砍了过去。
断藤化成的黑线悚然一惊,快速缩成一掌长短、小指粗细,躲过能将自己一劈为二的险险一刀,眼中蓄满了害怕的泪水。
一睁眼自己莫名其妙挂高空了,想下来回到神女身边,这把刀忽然冲上来气势汹汹地就要杀我,呜呜呜……
断藤一边狂奔躲刀,一边无言洒泪。
烟萝歪着头看着这场突然发生的追逐,觉得在前面的那个黑线好像很可怜的样子。
断藤急中生智,虚晃一枪,把刀引向一侧,遽尔折身转向另一侧,发挥出生平最快的速度,嗖地一下窜至烟萝身边,又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躲开一旁移舟伸过来抓它的手,被迫继续向下飞去,最后环住了烟萝的脚踝,抱着瑟瑟发抖。
移舟盯着它,看似是平平无奇的一条绳,但方才一闪而过之间,他确信看见了上面长着的眼睛。
他面色稍霁,欣喜一丝丝地抚平体内的躁动。
她有救了。
感受到它无恶意,又一直在抖,烟萝用眼神安抚移舟:没事,我看看它。
黑气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气愤不已,连移舟召它回去也没动,直到移舟凉凉瞥它一眼,黑刀才渐渐变淡乃至消散。
烟萝掌心向上,贴近断藤。
断藤见状从烟萝脚腕上下来,移到烟萝掌中,安静地蜷伏在她掌心,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
待把手移近,烟萝看清这东西竟也长了眼睛!
登时想到了先前所见的那鬼眼藤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不由得头皮发麻,费了好大力才止住将它扔出去的冲动。
它、它是……
“鬼眼藤!”陈老伯惊喜叫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藤:我不过眯了一会儿,咋一睁眼就上天了呢!吓死宝宝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