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清清在一日前得了姐姐的体谅,支出十两银子,揣在兜里蹲守了戚尚坤整整两日。
两日,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小丫头郁结,眼看着昏黄的晚霞又挂上了天,拍拍身上灰,往府的方向走去。
戚将军下江南本就是个秘密,寇清清能讹人家一次已是机缘巧合,她自己心里明白,她和少年将军的缘分应该就在这十两银子上作结了——没机会还了。
清清叹了一口气,捱着墙根自言自语:“小将军,你我情深缘浅,今生恐是再难相见,这十两银子我就……”
“…代为收下了” 小丫头攥着钱袋上下掂着,满目笑容,一步一跳逐渐跑远。
太阳将落未落,婆娑树影映在地上,忽地起了一阵风,勾的树影又不休地晃了晃。
——这时,不远处墙角的阴影里,蓦然转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站姿挺拔,面容俊朗,目光向远却有着说不出的,幽怨。
正是戚尚坤。
他手里正抓着沈东流的宝贝四方巾狠狠揉搓,引得这狗头军师面上一阵一阵的扭曲,半晌,沈东流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将军,这事儿您怎么看?”
“我怎么看?”戚尚坤把四方巾打了个死结,丢还给沈东流,“我站着看!”
“哎呦祖宗!”
沈东流慌忙把巾接住,手忙脚乱的抻开、抖平,又颤颤巍巍的吹了吹:“我这可是云绸!一两金子一尺的呢!”
云绸质硬,是做头巾的绝好材料,也是沈东流的最爱,但这块刚拿出来还没来得及用的云绸头巾,被怨妇似的戚尚坤这么胡闹的折来别去,上面早已堆满了褶皱,万万不能用了。
沈东流肉疼极了,转而看向戚尚坤的眸子里充满了愤怒的火焰,他把云绸甩的飞起,一下一下戳着戚尚坤也颇为脆弱的肺管子。
“别唠了,打一架罢”,戚尚坤身形比话撂地还快,几乎一息,便已闪到了沈东流身后,一肘前置,牢牢锁喉,狗头军师瞬间动弹不得。
沈东流的出身,是祖上倒三代都是书生的文人,建元年间第二个三元。本来前途一片向好,进朝堂就是从三品起步,却没想到被戚尚坤捷足等了先,好好的一个白皙清秀状元郎被他带到边疆,生生磨成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糙汉子。
沈三元离开中都那天,沿路之上皆是送行人,戚将军银盔亮甲、高头大马走在前,掷果盈车的沈三元羽扇在手跟在后,两人不可谓不是一道极亮丽的风景线。
只可惜,三元比不上常驻疆场的将军鸡贼,半载就被催成了黑煤球,再也没白回来。人虽然黑了,状元郎的风采还是要依旧,沈东流痛定思痛,这四方纶巾就成了他作为文人最后的倔强。
沈东流一张脸被憋得通红,他使劲撬着戚尚坤的胳膊肘,半顷,纹丝未动,熟读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三元果断认输:“我…我还有一计!”
戚尚坤立马给他留了点喘气的缝隙。
“咳!我这一计就是…”沈东流错了错眼珠,老狐狸上身:“这一计名为五光潋滟山色空蒙雨亦奇,起死回生一片冰心在玉壶之计!”
戚尚坤放开他,满目不善:“说人话!”
沈东流嘿嘿一乐,把羽扇摇出了几分卧龙的风采:“就是,祖宗你啊,快直接去寇府提亲算了!”
沈三元说话时,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几步,等将军再暴起锁人的时候,他早已经退到了极为安全的地方。
将军一击未中,愤愤地向空中舞了几拳。戚尚坤人看着清瘦,甚至因为年岁小而显得比沈东流这个书生还文弱些,但他能拜将的实力却也是实打实的,几拳下去的破空之声,让沈东流心虚地啧了啧。
“祖宗,你既然早就盯上了寇家那个小丫头,你就下手啊,想我堂堂沈三元,一表人才状元郎,本应是保家卫国、正义凛然的热血男儿,怎么就轮到给你这…你这情情爱爱的出谋划策了?”
他最后半句嗓音压得极低,但戚将军耳聪目明,听的个完完整整。
戚尚坤扣了扣墙砖,一指下去直接戳断了一块,他面色凝重,十分不爽:“寇清清,她把我给忘了!”
沈东流也不知道怎么劝被渣了的自家将军好,琢磨了一会儿,试探道:“那祖宗你要不也把她给忘了?”
“忘个头!”戚尚坤的怒气快要成实体状喷薄而出,“来江南一趟,抓不着李霄安就算了,到嘴的媳妇儿的还丢了!我回去怎么和我家老戚头交代?直接跪祠堂吧我。”
想起戚老爷子那张常笑眯眯威胁人的脸,沈东流的背后直窜出一层薄汗,他想了想,道:“寇二小姐不还欠着你银子,你给收了不就得了?”
“收?收了不就彻底断了,我下次还怎么找她?”。
沈东流也郁闷:“二小姐在这等了你两天,我也没见你找人家啊?”
戚尚坤恨恨,又绕回了一嘴的囫囵话:“她都把我给忘了,我见她有什么用。”
“……”沈东流跟了戚尚坤快四年了,从未见过这少年将军如此火急火燎的纠结模样,一时心绪纷飞难免想感叹情之磋磨。
几日前,他与自家将军偶然得了李霄安的踪迹,这次倒是扑的不空,捉到了李霄安的谋士之一,这谋士沈东流还认识,他殿试同榜的一位底层。底层谋士一见到沈东流,先是认了命,而后便开始哭诉妻儿老小全被李霄安以命挟持。
将军和他红白脸唱和,套了半天也没挖出来李霄安的下一个落脚点。两人不想前功尽弃,又追查了整整一宿,直到估算出了大概地域,这才拾掇拾掇准备休整一下再出发。
没能成想,路过寇府后门时,自家将军被一个穿着破布短打的姑娘狠狠撞上,衣摆之下全是老烟灰。沈东流暗忖,这可怜姑娘今天是碰上硬茬子了,万万没想到,自家将军盯着那一张姣好的面容直直发了呆。
沈东流比戚尚坤长几岁,能看出来他对这姑娘很是一见钟情的样子,沈东流焦心李霄安谋逆之事,想揶揄几句打诨过去,自家将军却直挺挺、十分爽快地接受了小姑娘晌食的邀约。
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李霄安都在那儿不离不弃,倒是不在乎一顿饭消耗的时间。自家将军铁树开花,沈东流也稀奇,三人极快达成共识,一齐往凤乙楼而去。
但反转又来了,那个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居然逃单了!沈东流心中哀叹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就此陨落,自家将军却满脸高兴,主主动动埋了单。
“我竟然又找到她了,东流,我找到她了。”戚尚坤对他说。
沈东流纳罕,保留疑问一直到跟着戚尚坤在这蹲了两天,由喜转怒,乐极生悲的场景也不过如此了。
沈东流琢磨着,突然灵光乍至,他一拍脑门,对着自家将军嘀咕耳语。
“祖宗,你这样……”
寇清清回到寇府时,手里捏了串香甜可口的糖葫芦,一颗一颗吃的正香。
腕上还拎了一袋子祥云斋的茯苓桂糕,是她姐姐的最爱吃的。腰上别了一把木制小剑,是准备送给她六哥的。
清清回了府,不敢声张,让小丫鬟拎着糕点往西院送,自己则捏手蹑脚的偷偷往里溜着。小丫鬟不知道二小姐又做了什么错事,送糕点时没忍住,多了一句嘴:“这是二小姐给您买的糕点。”
不孚众望,寇清清被抓包了。主审是她念姐,副审是他六哥。
小丫头冲着秦渊如挤眉弄眼,妄想让她六哥捞一把,但六哥人面兽心,只顾着在姐姐身边端茶递水,完全忽视她这小小生灵的由衷呼救。
念念抿了一口渊如沏给她的茶,茶中含花,入口回甘,隐约可见一丁正在相溶的糖块。
念念看了他一眼。
她喜欢喝的茶与旁人不同,太浓过苦,太淡无味,单单茶香盈鼻觉得乏味,喜欢加点伶仃花碎,花碎水煮后总会泛苦,一块将化不化的糖块正好可以中和所有味道。
这是寇念念独爱的,本应只有小丫头、冬梅春桃和刘伯知道,却不知秦渊如是从何方通晓的,甚至连茶水入口的热度都把握的极为适当。
秦渊如也在紧张地瞧着她的反应。
这茶,他上一世泡了无数盏,但这无数盏中,却从未有一盏奉送到念念口中检视过——念念从不喜吃喝经于他手的东西。
今日沏的这一盏茶,秦渊如快用上半生的功力,自己灌了一肚子,才沏出这最让他满意的一盏,第一次亲手送到了念念嘴边。
他在等着念念的反馈,而念念抿了一口后,却挑眉直直看向他。
秦渊如眸子里满是期待。
念念嫣然:“有心了。”
秦渊如拔直的后颈蓦然放松下来,他轻轻笑道:“你喜欢就好。”
小丫头还在罚站,见此情景,有些天真地感叹:“念姐姐,自从六哥来了,你每日笑的都多了,真好,真希望六哥能留着姐姐身边一辈子!”
两世,整整两世,终于从她寇清清的嘴里听到了夸他秦肃的一声好。
世道终于变了,秦渊如心中感慨万千,再对上小丫头饱含救命意味的目光时,秦渊如大方解围:“念念,清清小姐肯定是没寻到人,才自己把钱花了,千万不要上家法,罚她抄抄书就行了。”
寇清清:“……”
寇清清道:“念姐姐,我想了想,要不你还是别把小六留在身边了……”
念念不理他们的暗斗,只是问道:“清儿,可见到将军了?”
小丫头老实回答:“未曾。”
“我在上次见面的地方等了他两日,他没有出现的那里,也让两个家丁去凤乙楼候着了,也说没寻到,他可能已经离开江陵了罢。”
“不”,念念蹙眉,“李霄安还在江陵,戚尚坤不会走的,他不应该不出现。”
念念突然想到了什么,接着问道:“你在哪等他的?”
“咱们府里角门对过的一条街的西角。”
街西角是这一条街的拐点,站的高时连整条街的景象都能看的清楚,小丫头选的位置没有错,那戚尚坤究竟躲在了哪里呢?
念念余光里,是秦渊如也拧起的眉心。
她倏然福灵心至,一个念头在心中缓缓升起。念念不着痕迹地平了平气,转而对小丫头道:“不用找了,他明日就会来了。”
两双眸子同时睁起,一齐看向了她。
思绪一捋通,两人或娇或憨的模样让她觉得颇为有趣。
念念淡然地抿了抿杯中花茶,主动补了高深莫测地一句:“江南,要变天了。”
小丫头似懂非懂,渊如面色庄重,念念顿了顿,又加上了一句:“算算日子,爹也要回来了。”
寇清清:“?”
秦渊如:“?!”
作者有话要说:将军:到手的媳妇不认识我了,我好生气!
沈三元:我昂贵的四方巾,我也好生气!
小丫头:爹要回来了,我好慌!
小秦:戚狗贼和老丈人的双面夹击,我也好慌!
寇姐:聪明的美女累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