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巫阳万象

一只银簪撕破寂静夜色,带着符咒掠向空旷平地上三道混乱的影子,“撕拉”一声,它精准无误地扎透柳如霜后心,钉在不远处一棵树干上,尾端嗡嗡作响。

陆歌离得最近,率先反应过来,一个旋身抓住银簪,淡黄符咒上扎了个洞,却不影响效果,少年清亮中带着散漫的音色响起,逸散在夜风中:

“扶风山援兵一个时辰内到,拖住她……”

是一道留音符。陆歌神色一凝,与明山玉对上视线,在柳如霜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做了几个手势。

他们不动声色交换眼神,默契地改变了应对策略。

温枕雪眼睁睁看着江蘅把一把弹弓用出了弩箭的阵势,带着留音符杀入重围,不仅将能重创魂魄的素银簪送到陆歌手里,还顺手给了柳如霜一记重击。

那一记穿透背心的偷袭无耻但有用,柳如霜凄厉的尖叫声振十里,惊得林中鸟雀乱飞,她两手结印,一朵巴掌大小的嫣红花朵在胸前浮现,刹那间天地变色,适才还月明星稀的天幕阴云密布,黑沉沉压在头顶,空气中泛起凉薄的寒意,碰到裸露在外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疙瘩。

温枕雪激灵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着发怒的柳如霜,喃喃道:“好强的法器……”

这朵花方才要是出场,她跟陆歌早凉了,哪还能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

江蘅眯起眼睛定睛细看,“……巫阳花?这样的天材地宝,落在她手中,真是暴殄天物。”

见势不对,温枕雪让围观的小乞丐们都回去,嘱咐不到天亮不许出门,她注视着孩子们离开的背影,转而对江蘅道:“你不是不帮忙吗?”

江蘅懒懒地瞥她一眼,并不搭话,等手中一把树叶子被薅成光秃秃的根茎,他才换了个姿势,意味不明地说:“这就叫帮忙?你要求还挺低的。”

他不过是给了一道留音符,射出了一只簪子,相较他能做的,这些实在是不值一提。

温枕雪目光定定,半晌不说话,江蘅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凶横地板起脸,拧眉不悦,“看什么看——”

温枕雪上前一步,踮起脚。

江蘅瞬间噤声,成了个雕塑,一动不敢动。

“……你头上有片叶子。”柔软馨香的气息迅速靠近又迅速抽身,温枕雪将他头上摘下来的叶片随手扔开,退后两步,浑不在意的样子,“你肩上还有两片,自己拾掇吧。”

江蘅似乎很喜欢往葱茏扶疏的山林中钻,时常不知从哪儿冒头,手中就多了一串形状漂亮的叶子,他挑叶子也十分讲究,叶片残缺的不要,颜色黯淡的不要,能到他手中的,总是树上长势最好的一枝。

还是个臭美的反派,温枕雪想。

“……”

少年在树影下默立很久,缓缓扫落肩头几片残叶,他踱步走出阴影,看见温枕雪心无旁鹭的侧脸,想起自己刚刚如临大敌的态度,心里忽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恨,好你个温枕雪——

头皮传来微微拉扯感,温枕雪仰起头,纤细脆弱的颈项紧绷成优美的弧度,回眸对上江蘅阴沉的眼神,错愕道:“你干嘛?”

怎么还扯人头发?

江蘅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手上力道又重几分,玩闹似的拉一下松一下,倒是不疼,就是一下一下,着恼得很。

温枕雪被他闹得烦,蹙起细细的眉,“尊驾贵庚几何?幼不幼稚?”

说我幼稚?

“哼。”江蘅抓紧了她的辫子尾,悄然往自己的方向使劲,墨发冰凉顺滑如绸缎,握在手中触感美妙,他尾指微动,禁不住缠住一绺把玩,力道越来越重……

“啪——”

青丝从指缝间溜走,温枕雪毫不客气地拍了他一下,少年清瘦白皙的手背上留下淡淡的红。

挨了一下打,江蘅却不怎么生气,甚至靠着树干,低低地笑起来。

温枕雪不理解他莫名其妙的情绪起伏,索性作罢。

她望向红雾弥漫的地方,直到颈间冰凉的触感打断她的思绪,低头看去,莹润剔透的白玉项圈挂在自己胸前,纯金长命锁哗哗作响。

“……还是还给你吧,我用不着,倒是你,少了保命法器,就是妖怪最喜欢的香馍馍。”江蘅给她扣上项圈,指尖留恋地拨弄了一下缀着的小铃铛,仿佛有几分不舍,温枕雪抬眼看他,唇瓣微微翕合,欲言又止。

她很想问,你不会把那群水匪的元炁给吞了吧?

“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是睡不好,现在又不睡觉,要你项圈有何用?少操点心吧,我的大小姐。”江蘅唇角微勾,捏着她下颌,把她的目光拨回明山玉身上,“看他们,别看我。”

倒也不止是睡觉的事……

温枕雪踟蹰良久,还是没好追问,江蘅本就敏感多思,她贸然开口,说不清消息来源,怕又要被怀疑许久。

算了,就当不知道吧。

“……哦。”

传闻远古时期,有巫阳神官,司梦,掌人间黄粱。神官麾下有一名花草精灵,万年得道,万年飞升,常伴神官身侧,世人称之为“巫阳花”。

巫阳是幻象之花,能引人入梦,一旦入梦,虚实颠倒,生死莫测。幽香蔓延的地方即是它的领地,据说完全盛开时,幻梦能绵延整个人间,赐天下美梦一场,所以因它而生的幻梦有一个名字,叫做巫阳万象。

此刻柳如霜心口那朵,仅有巴掌大,花瓣层层叠叠,丝毫没有开放的迹象,但即便如此也不可小觑,明山玉本就落于下风,这天地神物一出场,带来的是摧枯拉朽般的落败。

只见花瓣抖了一抖,明山玉便僵在原地,离得稍远的陆歌更是一头栽倒,猩红怨气如薄雾弥漫,很快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三人模模糊糊笼罩在内,看不清情形。

温枕雪心里咯噔一声,禁不住上前,踮着脚张望,“什么情况……”

“还能什么情况?”江蘅冷笑,“别看了,他们醒不过来了,趁着柳如霜没记起你,先走吧。”

巫阳花与他的吹叶摄魂肖似,不过本质上巫阳万象比吹叶摄魂霸道蛮横得多,典籍中记载,巫阳花乃是罕见的范围级强杀神物,花香覆盖之地,巫阳万象随之展开,一旦被巫阳万象捕捉,所有生灵皆是池鱼之物,生死只在花主一念间。

神官麾下那朵巫阳花,曾在远古时期神魔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灭杀邪魔无数。

可见虽不是攻击性神物,但控制力巨大,除非柳如霜主动放人,否则陷入梦境的人根本没有醒来的希望。

温枕雪在心底算了一下,才过去一刻左右,拖延的时间远远不够,不禁蹙起秀眉,“这可怎么办……”

“明山玉救过你的命吗?你这么在意他?”江蘅抱着胳膊在旁边冷嘲热讽,脸色淡漠而阴沉,显然心情不佳,“哦,忘了,你们是青梅竹马。”

温枕雪从他话中听出些不待见,不是对她,似乎是冲明山玉,她不由疑惑,“你与明山玉是同年拜山,此前你曾在明家寄宿,诸多渊源,应该比寻常同门更亲近一些,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他?”

原著中江蘅对明山玉也是毫无袍泽之情,相反明山玉一直将他当做亲人对待,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一度让她这个看客摸不着头脑。

江蘅眉梢凉凉地扬起,正要开口,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眸危险地眯起,毒蛇一般扭头盯住她,“你怎知我在明家寄宿?”

查出他灵台有异后,明家就换了说法,生怕与他体内的罪业扯上关系,对外称江蘅是友人之徒,拜山前夕在明家借住,此前从未见过。

可事实上,他在明家住了足足两年。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温枕雪眨了眨眼,丝毫不慌,“不晦跟我说的,我们每年通信。”

明山玉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江蘅迟迟不语,随后撇开视线,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们倒是关系好……”

他只管阴阳怪气,却不愿意正面回答温枕雪的疑问,温枕雪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识趣地跳过这个话题,垂眸道:“我下山时日不多,资历尚浅,眼前这种局面,还有没有扭转的办法?”

江蘅又问出那个问题,“非救明山玉不可?只听说温家对明家有恩,没听说明大公子救过温二小姐的命啊。”

温枕雪知道他在讽刺挖苦,摇了摇头,“我不能放任明山玉不管。”

男主命中有一劫,这一劫本该由她来渡,明山玉对她有救命之恩,于是她剖心相救,此为因果循环。可她擅自脱离人物轨迹,挖空了中间的环节,导致男主无人要救,亦无人去渡。

人可以随心随性,却不能恣意妄为,她借用温二小姐的身份和躯体,苟且偷生至今,保证相干的人不因她横死,是她必须有的售后。

她要自由,就不能只要自由。

宛州城这个副本里,明山玉必须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