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霖州的时候是早上,到了临山古镇时还没到中午,可冷颜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天黑。
她摘了眼罩 ,打了个哈欠,下床穿上拖鞋。拉开窗帘,就见辋川院院子里的凉亭顶上点了灯,刚好勾画出凉亭的轮廓。霓幻的光,让人恍惚觉得是入了《牡丹亭》的梦里。
只是这亭子里,怎么没有人呢?
冷颜拧了拧眉间,自己这是在期待亭子里有谁啊?定是因为病了,才觉得脑袋沉沉,一通胡思乱想,她决定出去买药。
换好衣服才出门,就碰见了一个穿着工服的阿姨,约么六十多岁,看着慈祥又顺眼。阿姨端着一个竹托盘,正要敲门,见门开了,笑着说:“冷小姐,方才见你房间灯亮了,估计你肯定是醒了。来给你送下午茶和果盘。”
冷颜看着高脚盘里摆着的水果和点心,笑了笑,“我睡过了,下午茶就不吃了,水果麻烦帮我放到屋里吧。谢谢阿姨。”
“你叫我张妈就行,客栈里头,穆穆他们都是这么唤的。”
“穆穆?”冷颜脑海中思索着,貌似没接触到这样一个人啊。
“我们的临时老板贺穆清啊。”张妈笑了笑,“他本就是临山镇的人,他家里住在隔壁村子,小时候他妈妈经常带他来这边玩,我们看他长大的呢!小娃子小时候,就叫穆穆啊。”
冷颜觉得有点好笑,那么个一米八五的大高个男孩子,被张妈这么一叫“穆穆”,顿时变得可爱起来。“张妈,你忙。我出去溜达。”
张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客栈名片来,“这个上面有穆穆和詹叔的电话,背面是古镇地图和客栈位置。你要是迷路了,直接打给他们,或者问问周围的人,都知晓我们这老宅子的。”
冷颜道了谢,出了辋川院。
原本她觉得张妈的担心是多余的,不过是个古镇,还有手机里各种地图APP,怎么还能把她弄丢呢。
可当她按照地图APP的步行导航去找药店时,发现她把事情想简单了。因为导航到了终点,结束服务时,她刚好站在了一个石拱桥上。再往前一步,就只能落水了。
桥下潺潺流水,水上的乌篷船里,师傅摇橹唱着歌谣。
她无奈一笑,退出地图APP,关了手机屏幕。看来也有地图到达不了的地方。
很多时候,找到一个地方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使用鼻子下面长着的嘴。
她同桥边小店里的阿婆问了路,顺着指引找到了古镇最犄角旮旯里藏着的药店,买了她常吃的感冒药后,准备往回走。可抬眼时,胡同里的路灯竟然灭了,也不知道是坏了还是太晚熄了灯。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半。她有点害怕,犹豫了片刻,要不要给贺穆清打个电话。
胡同里出奇地安静,归巢的乌鸦,叫声格外凄惨,更显得瘆人。手机的光亮打在了地上,冷颜想着,也许人家早就睡了。于是凭着不多的记忆,和早已习惯独立的勇气,摸索着往远处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好在很快就出了胡同,来到了临川古镇最为热闹的沿河街市。虽然已是深夜,沿河一带的酒吧、宵夜店仍都开着门,这才是最热闹的时候。每个小店里,都传出自己风格音乐来,有摇滚,有民谣,还有河边烹茶听古筝弹奏的。
路边小酒馆的老板娘见冷颜一个人走在河边,吆喝了一句:“姑娘,桃花酿要不要?”
她浅笑,这老板娘好有江湖感,“那来一壶。”付款的时候,她拿出张妈给的名片,和老板娘确定了一下回辋川院的路,拎着酒壶走着。
“美女!看这里!”临河的一家酒吧二楼里,传来了醉酒之人的叫喊声。
经验和直觉告诉冷颜,这样的醉鬼离得越远越好。她没有抬头,继续往前走。
“嗙!”楼上抛下来一个喝过半罐的啤酒易拉罐。好在冷颜躲的快,只啤酒散了些许在脚上。她怒目朝上,瞪着对方,吼了而一举,“高空抛物犯法,知道么?”
楼上的围栏里钻出了一个叼着烟的男人,虎背熊腰,一脸坏笑,贱兮兮地笑着说:“小爷在这地儿,就是法,你要不要犯一犯?”他身边闻声出来两个男人,挺着啤酒肚,露着大金链子,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冲着冷颜吹口哨。
冷颜一阵犯恶心,强龙不压地头蛇,快步赶紧离开。
临山古镇最火的酒吧里,贺穆清在和老板章哥取经。他已经运营辋川院一月有余,眼下是临山古镇全年客流量最高的时候,可他的客栈空房率竟然高达50%。还有两个月,他的KPI完成进度告急。
章哥也是土生土长的临山人,两人早就相熟,他拿着一杯白酒,抓着花生米,很是老道地说:“你当现在是古代,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候呢?没有的事!你不做推广、不做宣传,那肯定是不行的。我这店能成网红店,你知道为啥不?”
贺穆清晃了晃手里一半冰块一半威士忌的酒杯,问道:“为什么?”
“我拿了半年的流水去买推广啊!什么信息流广告啊、KOL达人啊,就是那种推送广告,还有小网红的意思。不用找特别贵的网红,那钱咱们砸不起。就找那种有点粉丝,爱旅游的小网红就行,收的钱不多,写的东西也好。要是流量不行,人家还能再给你发一回呢!性价比还是很高的。”
贺穆清点点头,趁着章哥去后厨拿冷盘,转头将杯子里的假酒倒到窗户外。就见冷颜仰头对着楼上醉酒的人喊:“高空抛物犯法,知道么?”
他才想叫人,章哥就端着一盘酱牛肉走了出来,“怎么了?”
“我看见个熟人。”贺穆清拿起桌上的白酒瓶,倒了半杯在自己的玻璃酒杯里,跟章哥碰了杯,“谢谢章哥,我回去好好研究研究。”说着一口闷了。
“诶?你这什么意思?这就走了?我这才开第一瓶啊!后面鸡爪子、大腰子还没烤好呢!”
“当当当!”就听楼上木楼梯响起,跑下来了三个大汉,一看就是喝多了耍酒疯的。
“章哥,那几个人是谁?”贺穆清指着跑出门去的三个人问道。
“游客呗。来了好几天了,天天在这泡妞。没少搞事情,等会我得去个派出所,让李所长过来震慑震慑。可别真在这旅游大旺季的,给我整出点什么社会新闻来。哥还想赚钱呢。”
“哥,那你赶紧去找李所长。刚才有人从你楼上往下扔啤酒罐,这要是扔的啤酒瓶,分分钟砸死人。”
“艹!这帮子王八蛋玩意儿!”章哥扔下酒杯就往外跑,“穆穆,回头再约啊!我得赶紧去找李所长!”
贺穆清也跑出了门,他担心那几个流氓冲着冷颜去。可出了酒吧,三条路通辋川院,他左右看,夜里街上人不少,一时间不知该走哪一条。他沿着大路一路狂奔,直到辋川院岔口也没瞧见那几个流氓和冷颜。忙又钻进胡同,往回跑,边跑边喊:“冷颜!”
已经走入辋川院的冷颜,才关上门,恍惚间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躲在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就见方才和她吵架的那三个流氓在路口溜达,这三个人不可能知道她名字啊。
而后,一阵跑步声从胡同里传来,就见贺穆清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喊“冷颜”。晚上临山镇十七八度的天气,冷得很,穿着单衣的他,竟然跑得满头大汗。
少年的薄汗,满是蓬勃之气,被胡同里幽暗昏黄的灯光照得如初夏荷叶上的水滴。是青春的感觉,也是怦然心动的错觉。
冷颜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来电显示是贺穆清,她接通,小声说:“喂?”
“你在哪?!”贺穆清的声音喘着气,明显很是着急。
她听到了双重声音,一个来自客栈门外的贺穆清,一个来自手机里电波传播后的贺穆清,近乎同步,如带了回响的颤音,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地踏实。她回答:“客栈里。”
“哦……”贺穆清呼吸明显一滞,缓了会儿,才说:“太晚了,别出门了,那个……你……早点睡。”
“好的。”冷颜和贺穆清只隔了辋川院的一道木门,相隔不过十几米,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告诉他,看见他了。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是在保护她么?出于客栈老板对客人的保护?路见不平的仗义?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就收起手机,趴在门缝,往外看。
贺穆清走到那三个流氓身边,垂眼,点了下头,全然没有白日里的阳光劲儿,还带着一股子痞气,问道:“哥们?怎么?要住店么?”
那三人没追上冷颜,还贼心不死,“你是这客栈的人?”
“嗯。”
“刚瞧见一个特漂亮的妞,跑过来了么?”
贺穆清嘴角沉了沉,脸色瞬间黑下来,路灯不亮,冷颜瞧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他眼睫好似尽数压下去,眼中是一片幽黑的冷寂。就听他言语间很是不客气,“这个月派出所的主题月活动是什么,知道么?”
“操,你说啥?”那三个人中间的的胖子问道。
“扫黑!”贺穆清声音变大,往身后看了一眼,挑了挑头,冲着隔壁的房子,喊了一句:“派出所的李所长回家了么?这有人跟踪少女!”
“妈的,有病吧!”
“就泡妞而已,至于上升到扫黑么?”
“晦气!遇到个傻逼!走走走!”
三个人一听贺穆清这架势,敢情派出所所长住这胡同?忙啐了几口脏话,走了。
贺穆清确定人已经走远了,才打开手机拨了电话:“章哥,刚才那三人尾随我客栈里的客人来着,他们肯定要回你店里去的。赶紧,防患于未然。”
哦,所以,是客栈老板保护客人。
辋川院木门里的冷颜,嘴角轻扯,低笑道:“我?少女?真能编!”她见贺穆清往辋川院走,就快步离开,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