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从石梯下传来的声音不大但很清脆,像是用什么物件在敲击石块。
阎罗像停下动作看向那里,除了林中阴影好像什么都没有。它木质的身体有些破损,脚下散落着一片碎砖,但是它似乎不再想往外了。
“这猫……它好像不敢动了。”小苇碰了碰其他人,吓得肩膀都在发抖。叠云消散,透着逐渐发白的月光,她发现不知何时在黑猫身边多出了三四条紧绷的细线,卡在贴近腹部和颈部的毛里。
线绕了旁边枯树几圈,被一方死死拽着,顺着方向望去竟慢慢延伸到石梯下。黑猫捏着细细的嗓子尖嚎起来,却又恐于细线不敢逃走。
不过霎时,几根细线有了些轻微的变化,紧接着便是一下交替抽动,借着月光却见血色溢出,黑猫双目未阖只发出点点嚎叫,头身已然三分,异瞳中照映的是大片的黑血。
细线缓缓从地上回抽,咚咚声愈发得近,石梯的阴影处终是出现了一抹人影。那人左手执剑,身上背着什么,一动一步,敲击声正是她为了借力将剑身直立在石阶上所发出。
裙摆轻轻掠过石阶边缘,她宽袖下的右手夹着那垂落的细线。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位绿衫女子右半边从手指到脸部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状态,竟像是长满了瓣瓣白色鱼鳞。
“害死妖族同类,这锅仙君大人可得帮我背了。”她看着手里的血,叹了口气道。
少衡很是义正言辞,“此乃除魔正道之不得已,我们都记着你的功德。”
她抽泣了两声:“但我心里是难受的。”此乃假话,对于妖物来说,平生多是争个你死我活的烂事。
“看来心里比身体更难受。”
“这倒没有,真背不动了……”见她站在原地,无奈道。此乃真话,现在累的是一步都不想动了。
阎罗像重重倒下,猫首望着黑猫的方向滚落,少衡收了剑叹息一声,同绿衫女子在庙后刨了个坑放置他们,另一边埋着那半身白骨。待他们二人回到庙里,见云倩已经生好了火,其他人依偎在一起。
莺莺看绿衫女子脸上鱼鳞渐消,怕也怕又难免生起好奇之心。问起他们的来处,少衡解释道,他们本是离这西北两百里地大荒山人氏,其女名为丹朱,每逢三月三、九月九便会显露出上白下赤的原形。两人一行因友人所托之事往临湘去,却误入此山。
丹朱又说了这山里的古怪,两人今早来这山里进得来出不去,绕了几趟都是同样的路,除了阎罗庙哪儿都如常。
“我们刚才往下山路走,竟然又到庙里去。说不定是因为那黑猫。”小苇说道。
“或许吧。”丹朱又问:“你们听过临湘这地方吗?”
“我听过临湘这地儿,待天亮下山去问问爹娘。我们不认得路,只见过回村里的路。”云倩思索了片刻回答。
少衡点点头,“倒也无妨,只怕是我二人要投宿些时候。”
而后几人讲起了这送童女上山的风俗竟有四十余年,过百的孩童丧生于这阎罗庙中。通常是南二北三,南三北二的轮换,今年便为前者。父母每逢此时忍痛割爱,多年间却也无一人有所异议。
聊到了山下,少衡才知原来这村庄赵姓居多,以大道为界,划成东西两侧,四五十户人家同源同族,进得是同个祠堂,拜得是同个祖宗,互通商市常有嫁娶,小苇她娘本是南村的女儿,省亲一事少有讲究,故小苇也常来这边与莺莺等人玩闹。另外的女孩一个名小盈,一个名蝶蝶,阿娘都是外村的,因此与南村孩童倒是并不相熟。
莺莺对丹朱说道:“阿娘说,我们得跟着神仙修道。山里神仙喜欢女孩,这样村子才有好收成。”
“不过今后便应不会再上来了,”小苇长叹一声,“我娘哭了好多天,还让我好好跟着神仙呢。”
哪有什么年年收徒的神仙,所谓神仙变妖怪,那黑猫占山里精气生了灵识,每年召来子子孙孙分食童女,以此得了村民供奉与其共生,其子早折,黑猫夺魂留命却不得善终。
丹朱听罢说:“这人生前叫命,死后功德,凡是生死簿上有名姓者,神仙皆不可干涉。”
众人听得半懂未懂,少衡招呼着她们垫了些枯草和衣睡去,临睡前施术同几人模糊了今夜之事的记忆,明日一早只会称猫妖作祟已被收服。
丹朱看莺莺在火堆旁冷的发抖,便将她衣物搭在莺莺身上。少衡瞥见她颈处留有尚未退却的鱼鳞般细纹,又道:“我以为你还要再等些时候,倒是第一次见这般,阿善的罗丝缚确倒是实好用。”
“还好手上带鳞,勒得我见血了。再等会人都没了,总不会天亮给你们捞尸去。”丹朱把碗收进了包袱,耸了耸肩,她还绕了远路把莺莺从水里捞上来呢。
“那黑猫妖术你我分辨不出,怕是明日下山难也。”少衡把洗净的剑鞘放至她身边,一靠近却惹得丹朱作皱眉状。
她打个哈欠,很是困乏,“真难闻……我看庙外煞气将散,没什么妖怪了。”
“平日都是猫吃鱼,今日倒是反了来。”少衡故意将袖子在她身前晃上一晃,低笑三声后便不再言。
丹朱心知他这作弄心来了,冷笑一声也不答话,自顾自裹着小衣睡了去,心里却已把这人细骂了四五遍。这世道确实是变了,鱼杀猫,妖怪救神仙。
次日一早,几人上路。经过外头的阎罗像时,丹朱随便指着它心口一道手掌般大的裂口,啧啧道:“本事不多,花样不少。”
“那就感谢神仙姐姐搭救了。”少衡拱拱手,似是极其感动的模样。
“不敢当,不敢当。”丹朱故作谦虚。
此事惊动了南北两村,最先赶到村口的是翠娘,丹朱二人商议过后决定先去莺莺家暂歇。一众人围着村长从里村过来把她吓了一跳,丹朱看着翠娘将他请上座,同少衡感叹道:“这老头挺大排面。”
少衡但笑不语,在一旁将来龙去脉说道一番,只讲是山间神仙未曾露面,妖物假借其名作祟,如今已被降服。村长听言连连敲拐,看那神情却不像是信了十分。
“我二人略通道术,此来不为钱财,只见妖物害人便想除之。只希望今儿借地一宿得点吃食,明日起早要往临湘去了。”丹朱对他点点头,很是满意他这套说辞,一来说得他二人谦虚刚正,二来顺便要了点饭,真是双得。
“小苇,你说说。”村长咳了两声,继续道。
小苇所述与少衡之话别无二致,众人在外头惊诧于这鬼怪志异之事,又感叹这几个女儿命好遇上了能人,也算是失而复得了。只是不知明年这时是否还接着摆酒,总得换些东西供奉山间神仙,穷乡僻壤的啥也没有。
翠娘最先应诺下来,“村长,这二位道长道姑都是莺莺的恩公,不嫌弃的话,今个就在我这住下吧。”
“不嫌弃,不嫌弃。”丹朱笑道。
村长走前让其他人散了去,又嘱咐翠娘好好招待客人。她知二人一日半未吃,热了昨日剩的白面馒头,又做了些许素菜,将碗筷递给丹朱,
“临湘离这儿不远,不过你们走了条远道,从盘子口往东是木子庄,有去临湘的官道。我们这是盘子口以西,从北村口出去便可,只是要绕些路。”
“多谢翠娘好意,我们明日一早动身。”丹朱谢道。
她咬了一口馒头,催促着少衡洗漱换衣,让他洗完自己再去,不然这前日吃的都要呕出来。
少衡却故意在她旁边捞了个馒头才去,袖子拂过面前,“某人鼻子好是要受点罪的。”
果然这人一身坏心眼,怕是以前压抑本性久了,如今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白吃了这么多年这天上俸禄,倒是生不少不良之气。丹朱同刚进门的云倩说道:“你看这人是不是挺坏的。”
“那是,丹朱姐姐特别善良。”云倩轻笑起来,她是特意从家里带了些果子拜谢二人的。
这话说到丹朱心坎里了,她连连连点头赞许,看来这孩子很上道啊。
待丹朱送走云倩时莺莺已经睡沉了,翠娘特意进去搭了厚些的被子。她被翠娘哄着摇,嘴里一直念念叨叨的竟像被梦魇着了。少衡进去看了会莺莺,对她解释道:“昨日莺莺滚到小溪里,大概是着凉了,没什么大事。”
丹朱探了探额间,也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安慰翠娘安下心来。翠娘提前做好了晚饭便去收拾了一间干净屋子,说是给少衡歇息的。二人饭后去村里闲逛到月上西头,才回来洗漱。
后夜丹朱在莺莺身边醒了多次,翠娘更是一夜没睡。天边泛白,丹朱不想惊醒二人,悄悄地下床去溪边洗衣。
“准备什么时候走?”少衡扑了一点水到她那边,笑道。
“一边去……”丹朱眉头上挑,多是瞧不上他这种行为,哼了一句又说:“等吃完午饭吧,在村里买点干粮上路,我可不想又碰到这种事。”
这时却见身后翠娘跑了一路过来,看着二人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村口……村口……啊”
“慢点儿,慢点儿说。”丹朱眼皮一跳,半扶着翠娘往村口走。没想到早有一圈村民围到那处,齐刷刷回头盯着赶来的三人。
惊恐、怀疑、害怕……
丹朱与少衡对视一眼,透过前头村民肩上看去,地上摆着具十岁女童的尸首,从颈部和腰间分为三截,脸部惨白,血没进了树根,周围全是浓重的血味,其状之惨烈着实罕见。
第二日,赵云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