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找少衡道长。”她开口第一句便说。
赵商陆将丹朱扶回床上,学着他爷爷的模样认真叮嘱道:“翠娘伯母,你的伤还没好,莺莺和少衡道长等会回来找您的。不能到处乱跑,也不能动来动去的。”
见他同哄孩子般的口气,丹朱颇为奇怪,又想起昨夜翠娘在院里乱跑乱叫,只好解释道:“我没疯。”
“对。”赵商陆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安抚道:“其实疯是一种病,若是吃药养着,也是有人好的。”
“嗯?”
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在老者旁好说歹说,惹得他面色铁青急火攻心,丹朱才被不耐烦地放出去。田里的稻草人眼睛歪到一旁,鸟儿在上头用力嘬了几下,竟正好把它脑袋一起扯下来。村民干着自己手里的活,和旁人有笑又闹,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天边泛起乌色,她原先以为他们会换个地方关着少衡,没想到赵商陆告诉她就在村口。用铁链绕在新造的木柱上,丹朱远远看他一身浅衣站在路中,低垂着头发丝凌乱,模样甚是可怜。
想必是快要下雨了,来往的人多了起来,脚步匆忙之余嘴里还念叨着有关他两的事情。搭在少衡脚下的柴火被雨打湿不少,他双眼再难睁开,只觉前面是灰惨惨的,肩上还存有莺莺吐着的血,混着雨水的腥味让他有点想呕。
所幸是没过多久,有把纸伞出现在了头上。
他偏头看向翠娘,愣了下,继而笑道:“还好,看来你运气确实不错。”
丹朱颇为诧异:“这你都认出来了?!”
少衡看着她。难得露出些许得意和愉悦的神色。他没有解释原因,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但笑不语。
“如若是你,会认出来吗?”少衡问道。
丹朱其妖优处不多缺处不少,她自己觉得,实话实说勉强能够上前者。“不会。”她思索了下,很直接。
也算意料之中的回答了,少衡压着嗓子笑得一呛一呛,又连连咳嗽了几声。还好没再说什么,丹朱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向山里看去,同昨日不同,那儿已经被黑气环绕,阴怨越来越重,甚至凝聚成了流云的形态。只听少衡回头问道:“我什么时候会死?”
丹朱同他抬头的方向看去,想起那个人说过的话,沉声应答:
“今晚。”
云后只能见着一点点的光,脚下踩着枯叶周围是密而高的树林,山路并不好走,可是他依旧步子没停,火光一闪,后面有很多人喊着叫着。脑袋里是混乱的,眼前的景象却异常清楚,少衡知道,他又梦到那个拿剑的人。
与其说是梦到,不如说同丹朱一般,重现着他曾经历的事情。嘴里发干发苦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左腿却传来刺骨的阵痛,衣服沾了些血和灰,看来这人不知为何遭了不轻的伤。
后头的人追了上来,绕着他围成了一个大圈,火光映着村长阴沉的脸。少衡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赵落石手里的铁锹,尖尖上混着土和血,大概之前就是用这把敲断了他的腿。。
“她们不该死,也不该被埋在这里。”那人的尾音很低。
赵落石甩起铁锹,冷笑道:“都快是死人了,还管这么多。”
对着村民,那人只是举着剑鞘,最终没有去拔剑。混乱中少衡意识是模糊的,腿折在泥里,右手的痛感来得又急又快,不知道被谁猛地一下打断了。听着村民的咒骂,有人把他装进了麻袋里,沿着石阶往山下拖去。
这人一路应该没有晕过去,因为少衡还能透过麻袋看到隐约的月光,他痛得发不出来声音,只是庆幸当时在破屋里没有动武,不然腿和手要各断一次。
在莺莺身上,丹朱认出了翠娘给她留好的黑符,然后去找了赵九德。而这人他应是不知黑符一事,看着村民上山觉得蹊跷便跟了上去,却见几十人围着阎罗庙祭拜黑猫和孩童尸首。
“诶!”有人踢来一脚,问道:“没死吧?”
不同于这村庄对少衡二人的冷漠,路上村民聊起这人,多是嘲弄和嫌弃。他想起丹朱曾说的二栓子那事,或许行事风格的差异变相地产生了分立的时间线,但是像死亡关押等重要节点无法改变。
再一睁眼,天边下起了雨,这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下身无力地只能靠铁锁支撑,腿已经直不起来了。看着周遭走走停停的人们,雨打在脸上,他在村口半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少衡看不到这人的模样,也感受不了此时他的心境,或是愤怒,或是悲凉。只是见他总是握紧拳头晃动着右手,昨夜后痛到他几次大叫,如今再甩着,却已经没有办法用力了。
断腿断手的道士……少衡随着他的双目飞快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的人群,视线大多经过村民手中。
他在找剑。
伞、草帽、锄头……零散的物什里,没有剑。
从近处到望向乌蒙蒙的前方,少衡还想仔细再找几圈,却听这人轻轻一笑,继而开口:
“解渡,对不起了。”
少衡思绪还停留在这句话,眼前却是突然变了好几次景象。嗓子下意识咽下口水,里头干涩的感觉愈发明显,他恍了会神,眼前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村民,木头堆的篝火足有半人高,正立在他面前。
又回来了。
再望左右看,离他三尺处各打了一个木桩,站在上头正是还活着的两个女童,不过拿粗绳系紧的应比少衡好受些。孩子哪见过这架势,都吓得边哆嗦边嚎啕大哭,两侧躲在丈夫怀里的阿娘也是腿脚发软泣不成声。
看来今日是铁了心要烧死他们了。
赵落石走到最前面,先是正对着村民,大家以为这人要说些什么时,只见他突然背过身子走村长,扶住了拐杖笑道:
“在献祭惹怒神仙的三人前,村长他说,有些话是时候讲了。村长,您给大家说说。”
这一遭倒是让大家谁都没想到,议论纷纷之际多是恨不得拎起耳朵仔细听听。丹朱站在人后也是颇为诧异,这时候还能讲些什么。
“说什么?”村长瞥了他一眼,问道。
明明早就说好了,果然同阿姐想得一般。赵落石听闻此话又惊又恼,见众人投来疑惑的神情不由得紧紧咬上牙齿,心里咒骂着这人竟还在跟他装傻充楞。
村长见他这神色颇为难堪,少见地露出笑意,朝着他的方向道:“哦……是我弄错了,我确实有话要说。”
他顿了下——“那就是……”
一抹血色从赵落石的脑袋后喷涌而出,溅得旁边发愣的赵落英半身都是腥味。他的眼珠子已经混着脑浆被挤爆了,像被碾碎过的肉渣一样从村长的左手缝隙里缓缓掉落。
他看着面色苍白的众人,说出了下半句——“恭喜你,你要死了。”
村民们眼见地上一具无头尸首正慌乱地四散而开,却又听着村长像被掐了喉咙般的尖声幽幽响起:
“放心,你们走不掉的。乖乖的,按照原本的想法完成今晚的仪式,怎么样?”
有人被吓得跪倒在地,哭声还没落个音,便见村长略带嫌弃地看向他抬手。身旁的人只见白光倏地划过,那人盯着前方双眼暴裂,颈部的血洒了周围一圈,咕咕地流下。
黑猫……
听着熟悉的声音,躲在翠娘身体里的丹朱轻吸一口气。这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再三确定杀死黑猫了!有着黑猫的声音,孩童尸首不见,不办白事,回来附身在村长身上……丹朱望向不少朝他跪下抖得哆嗦的村民。
……他们一直在用孩童尸首祭拜黑猫。
她刚想伸出手去,却发现翠娘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站立起来,嘴里念念叨叨竟猛地向村长冲了过去。丹朱正准备止步,耳边却在这时响起了那道清冷的声音。“回来。”
少衡腹部被摔过来的翠娘猛地撞击,尽管他尽力压出血气,嘴里还是不免呕出一口。木柱往后倒了一半停下,他侧头望去看见的便是村长那张僵硬阴冷的脸。
“啊,道长,又见了。”他伸手,轻快地拔掉了少衡的舌头。望着手里不停滴血的物什,黑猫惊讶道:“忘记了,道长,你现在说不了话了。”
嘴里的血没有办法堵住,不开口就得吞到腹中,少衡指尖捏入掌心,将血吐出来后痛得生了一身冷汗,无意识地惨叫好了几声。
好痛!——他张着嘴巴,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手还没停,从嘴角到鼻尖,黑猫望向四周停顿了下又继续将将手往上,划过眼睛用力地扯着少衡的眼皮。
“眼睛也很特别,直接认出了我是猫妖。可是如果瞎了,就看不见他们是怎么死的了。”他慢慢揉了几下,故作叹息状。
看少衡上身不再抖得那么剧烈,黑猫摇摇头,手指猛地向下一挖,竟是扣出了他的右眼。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有点血腥,重现了当年的情况,男主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