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皮影(三)

灵观见他脸色不好,试探道:“这,可能是前者……也可能是后者?”

“嗯?”少衡表示疑惑。

“哎呦!”她大叫一声,手臂被丹朱揪得生疼。

街边的锅炉冒着热气,周遭多是熟人的招呼声。小贩挑着竹担从他们身旁走过,又同旁人闲聊了许久。轮子碾过的青石阶粗糙不平,抖得车身嘎吱作响。巷里人家开得七七八八,今早的事传出比长了脚还快,已经有人谈起茶楼了。

“文徽仙君同我说的便是找到予止,顺便,”灵观吸溜一口,边嚼边说:“看看有没有嗣钧上仙的下落,毕竟当年坠凡之后什么也没留着。神仙呢,死后是没有尸体的,自然也没法去确认。”

“他的殿中碑牌不是已经碎了吗?”少衡停下了筷子,问道。

“是啊。”灵观点点头,看向两人:“碑牌……这天地间灵宝那么多,嗣钧上仙没死碎个碑牌也有可能咯。看您这主殿仙君碑牌都碎成渣渣了,还不是能被丹朱救回来?”

此言乍听奇怪,实则有理。一碗面见底,丹朱夹着咸菜喝尽最后半口面汤,开口道:“一千多年了,没有主殿供奉,应该不会活这么长吧。”

“天上诸位上仙归属二十八仙君,仙力依靠主殿中各仙位的凡间供奉。既然嗣钧上仙碑牌碎后不属于文徽殿了,自然分不到文徽殿的供奉。”

灵观端起碗边,解释道:“话虽这么说的,我同兄长也听说过其他法子。”

少衡顿了下,问道:“这……便是来找我的缘由?”

灵观连忙摆头,低声回着:“不是,不是!只是嗣钧上仙曾经为陵光殿门下,想着您可能更为熟络些。若是那蜘蛛精身上有着嗣钧上仙的宝器,也会发出金光。”

倒是没想到其中还会这般迂回,丹朱从前听少衡讲过天上的事情。身处二十八主殿仙君之位时,手里会有本记着殿中名姓的天书,每逢天书浮现灰字,便是可以死后纳入殿内的魂魄。

上面以人或妖居多,仙君择时下凡同其商议,许诺后名姓化为金字,放弃者少之又少,这算是入了九成。二十八各殿行事不同,少衡所掌陵光殿除祟执严,以心性坚毅豁达者为主,且还得能打。

眼见嗣钧曾在一役中修为损失大半,少衡不得不托天书换殿,故后列入文徽门下,不过两殿一向交好,彼此也是往来频繁。

“反正有了这只腿,蜘蛛精肯定是跑不掉了。”丹朱拿着它甩了两圈,无聊道。

灵观委屈巴巴地凑了过去,笑道:“不是故意不说的,这不正好可以看看陵光仙君的本事嘛,而且只是怀疑而已啦,其他的我可真不知道了。”

从面摊到客栈惹得一脸汗,两人在最前头边闹边走,灵观躲在小贩后面扮着鬼脸,眼看她回头脚步微顿,便靠近人群一溜烟地跑了。

“事情怎么样还不知道呢,得先抓住那蜘蛛精对吧?”丹朱扬起头,后退着走。

少衡双眼微眯,把手合掌横在眉上,深色目间在日光流转中映出了绯衣女子的模样。

好像清池里摆动的一尾,惊扰了整片沉寂。

他看着前方的丹朱轻轻点头,笑而不语。

“话说,还不知道灵观把那两个人传去哪儿了。”她突然想起了这事。

少衡猜道:“不是客栈就是医馆门口吧。”

此话不差,银台镜传送法术耗力,且一柱香可用一次,通常是灵观保命之技,自然要放到重要的地方。若是在凡间呆的时候不长,便会选到她自己的寝殿,这会儿传去天上,可没法马上回来。

大堂进门处已经满座,方才有面食垫过肚子,几人便想着晚些再吃。灵观用玉佩一瞧,那两位太初门弟子已经在医馆门口被抬了进去,当时大街上他们在人前突然出现,可把路人吓得不轻。所幸杜云嵩没有把全部弟子带去,还可以有个照应。

“那妖怪下手可真快,明明我们也没隔几步。”灵观看着镜内的两人,说道。

大夫把他们创口处的虫卵拔出,还连带着没完全破茧的蝴蝶翅膀,血同粘液滴落在身上,两人嚎叫不断,纵是旁人也面露惧色,几十年没见过这阵式。

“凡人怕毒,它们钻入身体里只会有一点点的痛感。二楼那么黑,他们看不清楚的话,出招的机会都没有。”丹朱解释道。

“那些蝴蝶不会钻到你身上吗?”灵观疑惑。

丹朱敲了敲她手上的鳞片,回道:“从前我在的地方,那些东西比蝴蝶还会咬,只能防着了。”

说到这个灵观可就来劲了,她是知道丹朱来处的。上有弱水,途经忘川,流入不生,一道长河贯穿仙、鬼两界,抵至神界之门。书中记载,自万年前神界崩塌之后,只在长河上下一处留有通途,便是不生地。

不生地只可从忘川而去,此河为阴间第一水。小舟摆渡两岸之间,怨念过重者下沉化作白骨,无意沾惹忘川者魂魄不全变为痴儿,神仙精怪则会修为折损,纵是灵观也不敢在渡忘川时伸出手去,一朝不慎便会神形俱灭。

“话说,不生地是什么样子?”她拨弄着丹朱的鱼鳞,在烛光下银闪闪的,很薄一片。

“那儿有一条大河,上面是忘川,几千年都没有生灵。呆了太久的白骨会被河水冲散消失,然后又有新的白骨过来。”丹朱撑着下颚想了会,答道:“只是没有烛火也没有日光,很黑很冷,成形的怨气不断地想冲出河中,惨叫不止。”

灵观打了个寒颤,颇为担忧:“这若是我的修为,岂不是要被生吞活剥了?”

“不不不。”少衡拍拍她的肩膀,摇头笑道:“抵抗不住的呢,也不至于被吞掉,化作白骨嘛,有的也还有生前意识。”

“没错。”丹朱投去赞同的目光。

“而且每天就是吵吵嚷嚷,觉也睡不安稳。”少衡比划了个骷髅头的形状,继续道:“它们还会扮鬼吓你,从而占据身体。”

丹朱猛地点头:“对!”

“而且啊……”少衡顿了下,又道:“整日给你说着家长里短生前怨念,到了岸上还踹不掉它们。”

“就是。”丹朱捂着心口,作出难受状。

两人一唱一和的,听得灵观直起身子紧皱眉头,心里觉得这半尾鱼活着也太累了。虽说能打能跑道行还高,但是觉不让她睡可不行,几千年反复听着那些东西念叨也太痛苦了。

灵观摸了摸丹朱的后背,继而抿唇摇头,一想到这人修炼实属不易,眼中倒是替她委屈起来了。

“没事,没事,别难过。”丹朱握起她的手,很是感动:“反正是逗你的。”

那吹起口哨的模样确实找打。

“哈?”灵观大叫一声,翻手便是拍掌过去。

少衡接过她手腕,看着丹朱在凳子笑得前仰后合,正经道:“凡事都要往坏的说,对吧。”

“陵光仙君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灵观不可置信地晃了晃丹朱:“又不爱笑,又不说话……好像我们欠了他几百两,不对,几万两一样。丹朱,你是不是偷偷给仙君施术了!”

丹朱趴在桌上伸出三根手指,缓了缓道:“苍天作证,我肯定没有。”

“我不信。”灵观缩在不远处的门边,急忙摆头。

丹朱眉尾一挑,又同她有的没的说笑了几句。见几人休整的差不多,少衡便想继续在城里寻那蜘蛛精。过了些时辰,那人重伤应该回到了老巢,见他们后头没追上来,大概不会接着警惕。

拿起手帕里的蜘蛛腿闻了闻,一股奇怪的味道拂过鼻尖,丹朱将它悬在八刻司南上,嫌弃道:“臭了。”

灵观蹲下贴近仙器,欲哭无泪地叫道:“啊!血别滴在上头!好脏!”

看着那黑红色流入勺下,丹朱摸摸她的脑袋,大概是在安慰:“仙器嘛,应该不怕水吧。不要担心,洗洗还能用的。”

勺柄飞咻转着圈圈,最终停在了东南方位。从小巷一路穿过几道小桥,才看到司南重新变幻了个角度。在树下又试了好几次,大概指的就是这个灰墙的大院子。绕到前头的正门,铜环挂在中间紧紧相邻,摆着尾巴的大雄狮石像立在两侧。周遭人少院少,确实有些偏僻。

“邓府。”丹朱抬头念着牌匾上的大字,又用手指过了下门上,没有灰尘。

“直接敲门吗?”灵观轻轻点了点铜环,问道。

少衡看向丹朱,不确定道:“先去问问别的人家?”

“也行。”丹朱想起路上的包子摊,点头。

这边生意不比城中,多是老主顾守着平常时候来买些。笼屉里的肉包还剩一半,上午那碗面吃得丹朱和灵观已经饱腹,何况回客栈的路上贪嘴还买了些甜点。少衡揉揉脑袋,叹道:“行吧,吃不下了,最多两个肉包。”

摊主用抹布擦了擦桌面,便同几人聊到这仅有一巷之隔的邓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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