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寒露

在傅南霜紧锣密鼓的安排下,第三次宫宴借着寒露的名义,在重阳后的第四日便再度举办。

但中书侍郎这次又是独自来的。

傅南霜的心态有些微妙,不能说不失落,却也说不上太意外。

就像是上学的时候等待考试成绩发布,明明前两次都没考好,这次期待着能逆风翻盘,但又隐隐有预感可能还是不尽如人意。

结果成绩发下来,果然还是一样糟糕的结果。

虽然内心隐痛,却也只能自我安慰,没关系,就当多了一次模拟考吧,机会总留是给有准备的人。

傅南霜勉强抚平心中的空洞感,暗暗算着下一次宫宴的日子,却见一内侍步履匆忙,大惊失色地跑入殿中,连行礼的动作都草率了事。

“殿下,大事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傅南霜极不喜这等一惊一乍的做派,蹙了蹙眉。

“祁王府上的那位岑姑娘,刚刚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就找太医啊,”傅南霜无奈轻叹,“告知陛下了没有?”

“回殿下,已经去请了太医,可...”内侍抬眸扫了她一眼,眸光闪烁,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又不是你的错,不会罚你的。”

“可若是陛下知道了,定会勃然大怒,怪罪奴们办事不力,说不定还会迁怒殿下,所以殿下,还请您斟酌一二,不若等岑姑娘醒了,再告知陛下吧。”

傅南霜倒是有些意外,竟连这小内侍都看得出,段淞对祁王敬意颇深,连带着他的义女若是有了差错,都可能引得段淞迁怒。

若她只是初入职场,只怕也会和这内侍一样,出了点儿差错便生怕被责怪,只会一味隐瞒不敢上报。

但现在她才不会这么干。不管捅了多大的篓子,也不管自己能不能解决,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老板。

因为只要告诉了老板,就能拉着他一起担责。若是隐瞒不报,等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那所有的责任就都得自己扛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当你是谁,这责任你担得了吗?”这是傅南霜上班后挨的第一顿骂。

从那以后,她不论大事小情都如实上报,把这条生存法则吸烟刻肺:犯了错不要怕,只要他挣得比你多,你的锅就是他的锅。

向上管理,如是而已。

“嗯,那我去告诉陛下便是。”她点点头,示意那内侍离开。

“殿下...?”内侍一脸惊恐,他明明已经说陛下极有可能震怒,这皇后怕是疯了吧。

“你不用去,有什么后果自有我担着。”傅南霜摆摆手,带着两个宫人径直前往紫宸殿。

她当然明白,段淞这一顿脾气怕是免不了,但她能做的都做了,该报的都报了,还能怎么样呢?反正得罪的又不是她的亲戚。

只有老板焦头烂额,她才能睡得安稳。

傅南霜到时,段淞正盯着门下省发来的回信,告知他那道诏书已然被批复,接下来即将发往吏部,等待最终的执行。

当然,他一早就知晓,冷相和叶相那两个老家伙,巴不得将吴长勍大卸八块,绝无可能封驳这道诏书,甚至还会在事成定局之前替他保密。

“陛下。”

“你...有事寻朕?”段淞闻声立刻坐直,却心虚似的,下意识将那封信用旁的奏章盖住。

“是,妾有要事要禀。”

“何事?”段淞疑惑,她那里什么时候还有要事了。

“岑姑娘突然昏厥,现下已经请了太医过去。”

“她为何会昏厥?你——”段淞颇感意外,甚至下意识升起一团怒意,但他看着眼前的皇后,脑子里突然回响起几日前的夜里,在半明半暗中传来的那句话。

只要陛下开心就好。

他强压下胸中翻滚的气息。

“——你也不要太自责,并不是多大的事。”

“因传信时太医还未到,所以暂时还不知原因,但我想着,还是应先来通报陛下,既然陛下已经知悉,我这便过去看看。”

傅南霜边说着,边悄悄抬眼,用余光打量着段淞的神色,心说这男主今天情绪怎么这么稳定,也不知道是吃错药了还是终于吃对药了。

“你先等等,不急。”段淞却将正欲离去的傅南霜叫住。

不急?

傅南霜愕然抬头,这事儿你都不急,难道你不怕你亲爱的叔父怪罪吗?

她见段淞沉吟片刻,突然没头没尾地抛出一个问题。

“你可会骑马?”

“...回陛下,妾未曾学过。”骑马这种烧钱的活动,傅南霜的家庭条件可支持不了。

“那你可想学?”

“?”

“等过两月得空了,我可以带你去猎场转转。”

“我...就不去了吧,劳陛下记挂。”

傅南霜虽确实想出宫,但并不想在出宫的同时还附赠一个老板,这不成公司团建了么。婉拒了哈。

“可我喜欢打猎。”

“...陛下喜欢就好。”傅南霜倍感莫名,喜欢你就去啊,谁还能拦着你。

“可你说了,”段淞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沿,节奏悠闲,却似暗含威胁,“你办宫宴的本意是为了让我开心,可打猎也让我开心,若是你不愿去的话——”

“我去,一定去,只要陛下开心。”傅南霜笃定地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出卖灵魂。

反正只是画个饼而已,到时候估计就是女主陪他去了。

段淞手下一顿,满意抬眉。

“行了,去罢,有事差人传信。”

岑琏和王徊梧二人,都被安排住在拾翠殿,和冷叶二妃作隔壁邻居。

傅南霜到时,拾翠殿里来探病的人倒是不少,除了同住在此处的王家表妹,冷芷蓉和叶如曼也围在床边。

甚至还有一位老熟人:给她开麻药的那位太医。

“见过殿下。”众人向她行礼,可冷叶二人的目光却探向她身后,倒像是还在等着什么人。

“岑姑娘如何了?”傅南霜只当没看见,上前两步来到床边,看向面色惨淡的岑琏。

“回殿下,”太医拱了拱手,“这位姑娘是太过体虚以致昏厥,需进些温补之物,臣已让人去抓药了。”

“体虚?”傅南霜不免讶异,岑琏在宫宴上那段凌厉的剑舞还历历在目,这屋里怕是很难找到一个比她身体更结实的人了。

包括这位太医。

“嗯,”太医抚须,闪着精光的视线扫向一旁的宫人,“这位姑娘近日,怕是没吃过什么东西吧。”

拾萃殿的宫人立刻朝傅南霜跪下,双肩颤抖。

“殿…殿下恕罪,奴都是将吃食准时奉上的,绝无半点懈怠,可岑姑娘就是不愿吃喝,她身份贵重,我们...我们也不敢强逼啊。”

傅南霜明白了,岑琏估计从进宫开始就压根没进过食,而拾翠殿的人也一直瞒着不报,今天她昏倒之后,眼看实在是瞒不住了,这才匆匆去向自己通报。

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他们的职业素养。

“起来吧,也没说怪罪你们,”她神色淡淡,看向岑琏干裂苍白的双唇,“她这几日一顿都没吃么?”

“没...没有,菜肴端上去是什么样,撤下来还是什么样。”

“可是她受了什么人的闲气?”傅南霜暗叹,这姑娘倒是气性不小,都开始闹绝食了。

“殿下,奴就算再多长一百个胆子,也万万不敢惹怒岑姑娘啊!”

傅南霜点了点头让她退下,接下来一一扫过屋内的其他人。

宫人确实不敢,但她们可不一定。

“我也没有!”王徊梧同傅南霜的目光相遇时,立刻猛摇了摇头,“殿下明鉴,她剑使得那么厉害,我怕她还来不及呢,可不敢得罪她。”

“殿下,重阳过后,除了今日,妾便没再见过她。”叶如曼亦摇头。

“不认识。”冷芷蓉言简意赅。

傅南霜沉吟着,这几个理由虽不算充分,但也都说得过去。况且就算是她们得罪的又如何,这几位根本不可能低头认错,哪里轮得到她来断案呢。

原因暂且先搁一边,当务之急是先把人唤醒。

傅南霜看向太医,正准备开口,却一时愣住。虽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但她压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殿下,臣刘豫。”太医倒是十分有眼色。

“刘太医,”傅南霜感激一笑,“不知用了您的温补方子后,岑姑娘要多久才能醒来?”

“殿下,岑姑娘愿不愿醒来,不看我的方子,要看她自己。”刘太医慢悠悠地拢了拢袖口。

傅南霜咂摸着他的措辞,他用的是“愿不愿”。

她沉思片刻,借口病人需要清静,示意那三位看热闹的大小姐先离开。

三人原本还好奇地侧耳静听,见状也只能无奈告退。

“刘太医,听您的意思,是她自己不愿醒来?这您也能诊得出?”

“自然,想来殿下不记得,您昏迷之时,便是臣为您诊的脉。”

“哦,竟是如此?那还要多谢刘太医了,当真是药到病除。”傅南霜假作讶异。

“殿下谬赞,可殿下的情况却与这位姑娘不同,您当时想要醒来,只是暂时不得其法,而这位姑娘嘛……”刘太医笑了笑,没有说得太直白,但意思却已经很明确了。

“有什么法子能将她强行唤醒么?”傅南霜凝神思索着,“像是...针灸之类?”

“殿下,臣已经说了,她自己不愿醒来,换什么法子都没用。”刘太医又看了眼躺在榻上的岑琏,随即突然压低了声音。

“臣还有一事,需向殿下禀明。”

他这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让傅南霜一时有些怔然,片刻点了点头。

“但说无妨。”

刘豫顿了顿,用目光示意她向侧边几步离床榻更远些,随即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余压抑的气声。

“殿下,从脉象上看,这位姑娘,已非处子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