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沌之下,副导演放下怀中的机器,连滚带爬地拨打起报警电话,道具和灯光组组长掩住口鼻开始帮助身边□□着跌倒的人们爬起来。
金有情缓缓睁开眼,那些回忆带来的撕裂感,也因这个踏实的怀抱而消弭。
她被飞起的灰呛得咳了几声,受到震动,小腿处的血流得越发欢畅。腰上的力量倏而加重,有些生疼,金有情吃痛抬起头。
男人香槟色的衬衫的袖口卷起,露出一截修长有力的臂膀,青色的筋络在皮肤下隐隐显现。唇瓣微抿,眼睫低垂,原本淡而疏离的眸子已然藏匿起情绪,如同极力克制着什么,深邃轮廓下的面容冷峻极了。
顺着他定定的视线,金有情发现了小腿上那个不浅的伤口,眼下正往外冒着血珠子,已经滴落在他那价值昂贵的西裤上了。
男人视线上移,落在了她一开一合的唇瓣上——
“……医生让我服用抗血凝溶栓剂,所以一时半会儿可能不太好止住。”
温热的鼻息喷在脖颈上,被那种舒服的干净的气息缠绕着,混合着他最期待的甜美的渐浓的血液味道……他的眼神有些许失焦,指腹不知觉地开始收拢。
金有情吃痛,倒吸口气。
疼代表还活着,活着就是最好。
她挣扎了下被放开,忍着剧痛跳着坐到了一旁的台阶上,而不远处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正伏着李蒽熙和惶恐的小助理。
她缓过神来,垂眸看着扑倒在地的女人,浓长眼睫覆下一片晦暗的阴影。再抬起头时,眼神如凝霜雪。
周围交头接耳的惊魂甫定的窃窃私语声、哀嚎声渐渐多了起来——
“狗崽子啊!说了让你注意电缆!”
“对不起组长……”
“救……救命……谁来帮帮我!手臂好痛……”
“还好吗?妈的一定是谁的水泼上去了!”
“谁刚刚没看到李蒽熙仗着前辈的资历在那里摆脸子?一转头就发生这样的事也太奇怪了吧……”
“不对啊,你说会不会是刚刚打人的金有情气不过,故意泼的水——”
“真的是她打的?没道理吧?咳……咳……毕竟刚刚在化妆间李蒽熙可不是这样娇弱呢,吓得我们都不敢说话。”
“对呀,还让金有情试镜去给她买咖啡,最后还是小郑跑去买来哄她开心的。”
“……那说明小郑刚刚说的都是假话?”
……
孔右蹙眉,拍去身上的灰尘,走上前绅士地将李蒽熙扶起:“别在意,你有受伤吗?”
李蒽熙黑了脸,面容僵着不回应,死死地盯着金有情的方向。
顺着她的视线孔右望去,气质矜贵的男人仿佛没有受到现场环境的丝毫影响,目光恰好落在一身落魄的女生身边。
李蒽熙对流言充耳不闻,谢过孔右前辈,掸了掸裙脚的灰尘自顾自走到了站在阴影中的男人面前,挂上虚伪的微笑,像朵交际花儿般伸手:“您好,我是演员李蒽熙。”
能出现在片场的,除了资方、制片外,李蒽熙想不到其他。那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让她挤出最完美的笑容——谁说车相赫不能是个踏板?他也不看看他多大了,还能给她多少资源!
但男人并未伸手,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沁着凉意,让她打了个哆嗦。
“李小姐,你的演技很拙劣。”
李蒽熙怀疑自己的耳朵,看向这个俊朗的男人,勉力维持住微笑:“什么?”
李岽煦恢复了如常神态。慢条斯理地抽出手帕擦了擦手指,一双冷峻黑眸不带丝毫情感:“今夜剧组的损耗皆由你买单。”
闻言,李蒽熙瞬间面色灰白,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克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他看到助理动手了?
金有情和这个男人到底什么关系,能让他不顾一切托住她?
又或许……金有情既能用车相赫威胁自己,定能刚刚推到自己头上!对,她肯定和这个男人说了什么!
李蒽熙大脑一片混乱,杀人般刻薄的视线扫过去,一旁的小助理眼神躲闪,都快哭出来了。
金有情扶着脚踝托着下巴,将他们神色看了个七七八八。
这圈子里的腌臜事只多不少,只有李蒽熙一如既往的低劣又可笑。
上辈子的她啊,做了那送自己一程的鬼,这辈子连点挑衅和她故意的试探都接不住,直接起了祸心,蠢货。
经历过前夜的拍卖会,她也曾怀疑这个世界里的时间线、人的本性、社会地位会不会有所不同,如今看来,旁的不论,李蒽熙的恶毒还是别无二致的。
这样,她就能放心了。
踝骨本就没有休养好,又添新伤,金有情轻轻抽气,冷着眸,面上一片肃杀。
窗外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她谢绝了孔右搀扶的好意,让他先陪着手臂受伤的导演引着工作人员往外走。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金有情看着怒目圆睁的女人,蓦地似笑非笑着伸开了捂着小腿的手,忽略了疼痛,向她走去。
无法凝固的血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像是盛开在混沌夜色中带刺的恶毒玫瑰。
“呀!你这个疯子!你要干嘛?离我远点!”
李蒽熙见再无他人,失声骂着,看着伸手而来的金有情,扶着课桌不住往后仰。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明明在笑,却如同刺骨的冰锥,生冷得将她钉在原地。这让李蒽熙产生了一股错觉,眼下即便是这个魔鬼般的女人提着她的脑袋走路,也是合理的!
这个认知让她控制不住地全身战栗起来。
“金有情,你这个疯子,这才是真实的你吧?”不知是不是和车相赫的婚外情哪里漏了马脚让她抓住把柄,心虚的李蒽熙耳畔尽是她紧凑而温热的呼吸,和着眼前人小腿上血液坠地的噼啪声,在黑暗中格外惊悚。
金有情无所谓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提醒:“知道我是疯子,以后看见我就要绕开走啊。”
她的指尖划过李蒽熙苍白的脸颊,满足地看着指腹下的肌肤泛起细小颗粒,那猩红的痕迹在黯淡中格外醒目。
“蒽熙啊,为什么坏女人总是活得好好的呢?从今天开始,我也想成为一个坏女人了。”
蒽熙啊,你用你的坏打消了我的顾虑和最后一丝善念。谢谢你的恶毒。
死亡让我们变成零碎的渣滓,瞬间成为若干残余,但这一次,我会将你,和那些加害者们,狠狠地拖入地狱。
李蒽熙那双骤然放大的瞳仁里,是对未知的恐惧和窒息。她可以确信,在金有情的眼眸里,她看到了一片死寂,仿佛对她而言,只有穿透玻璃的光线还活着,其他都死了。
李蒽熙仿佛看到眼前这滩金有情流下的鲜血在燃烧,噼啪四溅的鲜血有几滴溅到了她的脸上……像极了前些日子某个包厢里用特殊癖好折磨她带来的练习生的场景一般,那个男人用烟灰缸子砸向练习生的额角,那飞溅而来的鲜血温热的,淋湿了自己的睫毛。
那个女生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身体像雨打风吹后残破的画,她的眼神就是这样的一片死寂。
李蒽熙膝盖一软,跪伏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抽泣着捂紧了双耳,似是要抵御灌入的冷风和萦绕耳畔的那个女孩子的尖叫。
金有情笑了。
她永远记得判决下达的那个晚上,也是这般黑沉沉的夜色。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惊惧、恐慌像汹涌的海啸将她湮没。
她被人辱骂是“下贱的女人”和“肮脏的睡后”,手机里灌满了那些臭虫们不堪入目的文字。他们摸到她的楼下来,用喇叭重复播放着“赶紧下地狱吧”的说辞,用腥臭的蛋液涂抹她的玻璃,他们举着牌子说“你怎么还不死”。
她缩在被褥下,额前渗满了汗珠。
母亲一遍一遍地拥抱着她,用爱和眼泪阻止了她抑郁发作时的歇斯底里。被部分替换上维生素的药盒整齐地码在柜中,所有锋锐的物品也被她一一妥帖藏好。
可那么温暖的怀抱啊,还是在自己短暂拥有后永久地逝去了。
金有情有时候会想,也许她能撑过那么久的时间才选择去和母亲相会,一定是她太不甘了。
不甘于让别人扼住她发声的喉咙,不甘于让那些权势滔天的人决定她的生死,不甘于在苦尽甜来的那一刻失去努力得来的一切。
她誓要将他们拖入深渊。
起初,她以为自己对抗的是这个圈子里最不堪的手握重权的男人们。他们声色犬马,奴役最弱等的女性,用精美的话术骗取女人信任,再牢牢攥住她们脆弱的命运。
她试图去接触那些被骗去接待“贵客”的女艺人,才发现她们的妒忌、贪婪、暴怒和阴险被隐秘而妥帖地藏在虚伪而精致的面具下。
她们愚蠢、乏味、媚男又庸俗,生怕被容貌外形更甚一筹的她取代那常人听之反胃的“江南公主”的称号。
如同被豢养在猪圈里的猪崽,因为没有见过广阔的原野,误把泥沼当成了养分。
对她而言,那些没有头脑却对同性施加恶意的女人更加令人反胃。
李蒽熙粗重的喘息声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金有情勾唇,眼底掠过一丝嘲弄:“蒽熙啊,你怎么这样狼狈不堪呢?”
李蒽熙混乱地抬起头,金有情锋锐冰凉的指甲已然重重划过自己的唇角,拉出一道浅浅的血珠,来不及感到疼痛,下一秒金有情双手环肩,如同打造一幅艺术作品般用视线将她上下打量——
“还是笑起来更符合你恶毒的形象啊。”
李蒽熙捂住生疼的嘴角,像船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瞪大了充满怨愤的眼睛。
她恐惧,眼前这个女人用仿佛知道一切的神情轻松勾出了她那些丑陋暗淡的记忆。
金,有,情。
她根本不像外表年纪一般稚嫩!
小助理望着李蒽熙满脸的血污,已经吓得抱着头蹲在了地上,灰尘污渍混合着眼泪汩汩落下,她复又搓着手祈求她的原谅:“对不起,求求你原谅我……是我先前把电线剪了一半,不知道……不知道怎么那杯水就倒了!求求你不要报警好吗……”
金有情轻轻转过视线,语带怜悯:“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它无法抹去受害者的伤痛,更无法缓解你内心的罪恶——”
望着女孩颤动的肩膀,她眼底兴味渐浓,弯下腰替诚实的女孩抹去眼角的水珠:“你叫什么名字?”
“郑……郑玟莹。”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崩溃着,怨怼着整个世界。
很可惜,但她再也不会软弱地痛哭了。
—
令人目眩的辉煌夜色被Liss Ard庄园尽收麾下。
霓虹与炫光交叠,似乎有无数的灯盏聚在那一处朝上空投射,使飘过那片天空的夜云,也絮絮地泛着淡淡的白。
观景台前,攥着手机的指节倏而收紧,骨节处森森白。李岽煦拧眉,久未跳动的胸腔位置传来催割剥切的痛楚,他强咽下喉头的饥渴不适,将白色药丸吞下。
再度睁开眼,金棕色的瞳仁奇迹般变幻成沉沉的黑色,浓密的眼睫垂下,在高挺的鼻梁上扫下一片暗影,全身上下已然没有了丝毫戾气。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沉稳得可怕。
尹志替他披上大衣,目露担忧,本不该多嘴,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道:“怎么了?”
他的手机界面上,是一段今天下午试镜时的监控视频。
李岽煦若有所思,喉头滚动着沙砾般喑哑:“她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根断掉的电线。”
注定赢的棋局里,她却刻意拖到了最后一秒,任由对方将她作困兽之斗。就像,蛰伏中孤注一掷地要确认什么。
为什么?
他沉沉的眼底难得浮起了兴致。
作者有话要说:金有情:这样啊,我报复起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