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蓝的夜空中,银色的月亮高悬,星星似一颗颗璀璨明亮的夜明珠铺洒成银河。
连绵起伏的山脉如一尊尊庄严肃穆的大佛,肩挨着肩,一排排错落有致的端坐。
高山下的小村庄内亮着一盏盏黄橙橙的光,暖融融的一团,静谧又安逸。
姞慧坐在屋内,大敞着房门,就着桌上的烛光做针线活。
她捏着针,勾起线,心不在焉的往门外瞥。
每下两针,她都要停下来往门口瞧一瞧。
终于,她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如水的月光下摇摇晃晃的靠近。
姞慧赶忙放下手中的衣与针,快步迎出去:“怎么喝这么多?”
姜鹤吟的脚虚浮着不怎么听使唤了,但说出的话却还清醒:“不喝怎么回得来。”
“快进屋,我给你冲杯蜂蜜水。”姞慧扶着姜鹤吟的胳膊,等不及的在他耳边小声询问:“你没有答应吧?”
姜鹤吟先是反应了一会儿她的问题,接着又好奇她是如何知晓的,再一思索,心下便也明了:“夫人也来找你了?”
“嗯,我咬着没松口。”
“我也没答应。”
两人小声咬着耳朵进了屋。
扶着姜鹤吟坐下后,姞慧手脚麻利的给他冲了一杯蜂蜜水,若是往日,她定是细心周到的熬好醒酒汤,今日实在是无心。
她迈着急切的小步关上门,转回来坐在另一方长凳上,盯着姜鹤吟的眼睛,神情庄重的像是商讨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姜鹤吟不疾不徐的喝了两口蜂蜜水,喃喃着答非所问:“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
他转头对上妻子的眼睛:“依依说要开始练功那一日,是不是也是那一年的祭祀?”
姞慧垂下眼睫,拢眉回忆。
那一日,傍晚时分下了一场雨,晚上格外的黑沉。
她有所察觉的醒来,迷迷糊糊的望见床边站着一团黑影,吓得她惊坐而起。
躺在身旁的姜鹤吟也被她的叫声惊醒,忙问:“怎么了?”
与此同时,她也听见那黑影发出一声奶声奶气的“阿娘”。
她长舒一口气,掀开被子坐在床边,伸手够着小女儿细弱的肩膀,轻轻抚摸着柔声问:“依依可是做噩梦了?”
姜鹤吟点亮了灯。
影影绰绰的光亮中,小依依抱着有她半个人大的布娃娃,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怯怯的望着她摇头。
姞慧耐心的笑着又问:“那是你想和阿爹阿娘一起睡了?”
姜鹤吟将烛台放在床头,重新坐回床上,闻言拍了拍身旁,眼神温柔宠溺:“来来来,依依都好久没跟我们一起睡过了。”
小依依还是摇头。
夫妇俩这便闹不清女儿的心思了,懵然的看了一眼彼此,而后齐齐望向小依依。
小依依动着小手指头扣着怀里的布娃娃,好半晌才道:“我想和哥哥们一样练功。”
夫妇俩闻言笑了。
姞慧揉着她的小脸蛋没有当回事:“我们依依还小呢,等过几年长大些了我们再开始练。”
小依依再次摇头,湿漉漉的眼睛透出坚定:“我现在就想开始练。”
姜鹤吟挪动着凑过来:“依依是嫌这布娃娃不好玩了?”
“好玩。”小依依这次倒是点了头,但还是坚持:“可我还是想练功。”
从那之后,他们粉团子一样的小女儿开始拿着小树枝在院子里成天挥舞着,渐渐的,在同辈之中几无敌手。
记得那日睡前,她正和姜鹤吟念叨姬怀生说要娶依依为妻的小儿戏言。
那是她第一次听闻,很是愤愤姬家那小子打着自家闺女的名号瞎胡闹,自己不听话,还非得将他们可爱听话的小依依一起拉下水,是以很是印象深刻。
姞慧快速理了一遍姜鹤吟话中的弯弯绕绕:“你的意思是......”她撇着下巴点了一下紧闭的房门,“让她自己做主?”
姜鹤吟不置可否:“其中道理若是她自己想不明白,我们不管如何做都是徒劳。”
姞慧认真想了想,赞同的点头。
风从斜窗吹进来,搅得烛火不得安宁。
姜依依对着灯仔细擦拭着夕照剑,脑海中还在复盘方才的对战。
她听见阿爹回来了,听见关门的声音,也听到门外夫妇俩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但她并未注意,只一心琢磨着自己一招一式中可改进的细节与方向。
“叩叩叩。”
敲门声落,紧接着响起姞慧温柔的声气:“依依,你睡了吗?”
“还没呢,阿娘。”
姞慧脸上堆着笑推门进来:“你阿爹今日喝多了,方才吐过一遭,现下说饿了,我给他煮了点汤,给你也端来一碗。”
姜依依收起夕照挽出笑容,声音里也夹杂着两三分撒娇:“谢谢阿娘,我还真有些饿了呢。”
姞慧看着她端起碗喝得津津有味,眼里尽是满足。
直盯着姜依依喝下了半碗汤,她才斟酌着开口:“今日夫人来,和族长请你阿爹喝酒,说的是同一件事。”
姜依依抬眼静静的听着,手里还在不断的往嘴里送着汤。
姞慧缓了缓:“他们是来说亲的,想将你和怀生的亲事定下来。”
姜依依顿住。
事发突然,她一时也说不清自己是何种心情。
她感觉到心里有嫩芽冒了出来,带着一丝愉悦的幸福感,又有些担忧,望着阿娘稍显沉重的面容更是多生忐忑。
姞慧接下来的话像是由远及近的鼓点,一下接一下响在耳侧。
不是让人兴奋的节点,倒透着肃穆沉闷。
“怀生这孩子虽说不是个合格的幽黎姬氏,但这么多年,他对你的好倒是不曾变过,我们也不担心你若是嫁给他会过得不好或是受欺负,只是如此时刻谈及婚事......”
见姜依依像是定住的木偶一直没有动静,姞慧收住话,没有将话说得太直白:“我想以你的聪慧,不用阿娘细说,自己也能想明白此中含义。”
“阿爹阿娘觉得,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也可以为自己的事情做主了,所以这件事,我们听你的。”
姜依依还是愣着没有反应。
此时她的耳边响起的是姒钰的话:“要不你尽早嫁给他得了,没准他就此收了心做个合格的少族长,也就没有那么多闲话了。”
就这句话中表达出的旁意,他人心中的看法与期待,姜依依想了许久,久到连姞慧是何时出去的都不曾注意。
又是一日好天气,阳光明亮亮的晃人眼。
鸟雀啁啾,叽叽喳喳的在房前屋后叫个不停。
姜鹤吟和姞慧静悄悄的各坐在四方桌的一方,都无心下咽。
“吱呀。”
门轴轻颤着发出摩擦声。
夫妇俩不约而同的堆起笑,却不自然的表现得过分热情与灿烂。
“依依起来了,快来吃饭。”
姜依依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走上前跨进长凳坐下来,毫不拖泥带水的开口宣读结果:“阿娘,你帮我回绝了吧,他们若问......便说是我不愿意嫁。”
夫妇俩闻言对视一眼,皆有些小心翼翼的不知道怎么接话。
姜依依也不等他们多说,不自在的站起身:“就快到外出历练的考核了,我去练功。”
“吃点东西再去。”
“不了,阿娘帮我热着,我练完了再回来吃。”姜依依说完就几步跨出了门。
“依依......”姜鹤吟拦住想要挽留的姞慧:“让她自己静一静也好。”
姞慧的两道眉毛都要蹙到了一起:“我,我就是......”
姜鹤吟安抚的拍了两下她的胳膊,声音始终缓缓的:“放心。”
姜依依又来到了那个小山坡。
但意外的,她没有半分脆弱,也没有半分悲愤,反而更是认真发奋。
她手中的长剑如银蛇吐信,刺出有力,收回有当,动作行云流水,像与风共舞,与鸟叫共鸣。
姬怀生到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赏心悦目的场景。
他如痴如醉的欣赏了一阵,笑着转动手中长棍,抬起一脚用力一踏,衣衫猎猎的迎了上去。
姜依依瞥了一眼来人,手中长剑猛地发力,没有了往日对阵时的和善,像只发起攻击的猛兽,只一味进攻。
姬怀生被她的突然变化震了一下,手忙脚乱的抵挡,手中长棍也在你来我往中失了分寸,不慎挑下她手里的夕照。
长剑当啷落地,回弹起伏着激起局部地区的尘土飞扬,最终归于平静,锋利的刃在日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芒,剑身上也落了尘灰。
姜依依像被点了穴一般立住不动,一眨不眨的盯着长剑。
姬怀生也怔住了,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连声道歉。
姜依依不发一言,面无表情转身,拿起依靠在树干上的剑鞘。
姬怀生见状,麻溜的捡起长剑递过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重新来,这一次我一定注意。”
“我还有事。”姜依依拿过剑收入鞘,头也不抬的绕过他离开。
姬怀生贴上去,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不用。”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依依。”
“我没生气。”
“你明明就在生气。”
姜依依定住脚,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马上就是入世考核了,我要好好准备,你也回去准备吧。”
姬怀生紧张的神情松了下来,裂开唇露出大白牙:“你原是在为这个烦心。”
他挑了挑眉又换上浑不在意的语气:“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就是个简单的考核而已,不过是走走形式,你若想,我帮你拿头筹。”
姜依依紧抿着唇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抬脚继续往山下走。
姬怀生又追上去:“依依你等等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啊。”
姜依依再次停住,一如她面对父母时的干脆:“你阿爹阿娘来提亲了,但我拒绝了。”
前半句姬怀生还喜上眉梢,下半句又直接被打入了谷底,他呆了一会愣愣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不想嫁给我?”
“......”
“那你想嫁给谁?”
姜依依闭口不言。
姬怀生搜肠刮肚的想了一番,而后醋意大发:“你总念叨着姒奕好,难道你是想嫁给他?”
“......”
姜依依张了张口又闭上,没有做出解释,径直离去。
这次姬怀生没有再追,独留在原地气愤难当。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放心,咱这是轻松小文,一点都不虐,也没有三角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