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之上,不单单是黑白子之间的博弈,更是人心的周旋。
在棋艺方面,明檀算不得有造诣,不过是能下几盘,输得不算太惨的水平而已,比起胤禛在琴棋书画上的下苦工,不值一提。
但今日这几局,明檀下得极为爽快。
捻了一枚棋子在指间,抬起眼看向对面的胤禛,明檀气定神闲,仿佛之前几盘输的人不是自己。
“爷,这局我输了。”
胤禛看着明檀,竟然从她脸上看不出半点输了过后的不甘或者郁闷,反而有种赢了的姿态。
“改日再继续。”
明檀点头,示意铃兰把棋盘收下,“好。”
揉了揉手腕,明檀发现李氏已经带着怀格离开,墨玉陪着睡着的弘晖在树下休息。
垂眸思忖片刻,明檀看向一直在旁坐着的胤祥,“十三弟,这回我总算能体会你的感受了。”
闻言胤祥朗声笑起来,“四嫂风趣,输了竟是还要拉着我一块,不过在四哥面前,我是甘拜下风。”
明檀点点头,“你四哥在琴棋书画上的精通,怕是我一样也比不上。”
“四嫂不必自艾,谁让四哥出了名的刻苦。”胤祥说着,余光瞥见胤禛坐在那,一副有心事的样,又想起那日无意撞到玉雅和他吵架的事,轻咳了声,“不介意今晚我在这里蹭顿饭再回宫吧?”
“你是自家兄弟,哪里有不让你来的道理,你便是在这里住着,我想你四哥也只会觉得高兴。”明檀失笑,“那我让铃兰去厨房吩咐一声。”
胤禛在明檀说完后,方才开口,“十三弟也在,今晚便在前厅开席。”
“好。”明檀点头答应,便低声吩咐铃兰去厨房点菜,还有安排人将前厅收拾出来。
经过这几日,别的事情明檀不敢确定,比如胤禛对玉雅的喜欢到底有多少,对自己这个妻子的重视有多少,但可以肯定一点。
如历史上记载一般,胤禛和胤祥的感情是真的好。
相处这么多日,胤禛只有在对待胤祥时,才会露出完全无戒备的神情,是全然信任的。
难怪胤祥在雍正朝,能够成为铁帽子王,是理事大臣。
三人坐着闲聊,直到苏培盛从外面进来。
“贝勒爷,回话的人来了。”苏培盛朝着明檀和胤祥请了安,便走到胤禛身边,放低声音说了句。
胤禛闻言神色微变,思忖片刻后,起身道:“先去书房,晚饭若我不来,便不必等我。”
“那贝勒爷慢去。”明檀说了一句,站起身送胤禛离开。
望着胤禛和苏培盛离开的背影,明檀微眯了下眼睛,压下心里浮起的猜疑,转而看向还待在原处的胤祥。
这位十三爷可真半点不见外,不过倒也好,她也的确不讨厌这位十三弟。
“这阵子,朝中事务很忙吗?”明檀给胤祥添了杯茶,随口问道:“贝勒爷这阵子都很少在府里。”
“四哥什么时候不忙?不过有太子爷在前,他不忙倒是好些。”胤祥随口说了句,突然想到什么看向明檀,“四嫂,宋太医可来替你号过脉?”
明檀怔了下,笑看着胤祥,“十三弟想问什么,不妨直接开口,我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胤祥哪里想到明檀会这么直接点明,好似刚才跟他四哥对弈的不是她一样。
他可看得分明,他这位四嫂分明是在提醒他四哥,宋太医那里已经查明了多一味药的事,而且她也知道了。
不过,不仅是明檀知道,那李氏也知道了。
向来聪明,又懂得看人心的胤祥,自幼得到康熙喜欢,在弟兄间也是讨喜的性格,这回反倒是看不懂明檀这般做是为了什么。
“四嫂,那位玉雅格格迟早要回准格尔的。”胤祥也不绕弯子,从那日在赏花宴他就觉出一些不同来。
他这位四嫂,恐怕生了场病,反而是人清醒了。
皇室里,毫无所求的人,往往不得善终,活得最好的那些人,反而是有所求,但又不会求太多的人。
从前他就觉得这位四嫂太不争了,守着一方府邸,待在他四哥身边,安安静静的,只有在被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
闻言明檀低笑了声,手指轻抚着杯沿,“十三弟,这话由你来说,你觉得合适吗?”
“四嫂不也心知肚明吗?”胤祥把胤禛看得比亲兄弟还要亲,几乎打小就跟着胤禛后面跑,对明檀也是全新信任。
玉雅被带回来时,他们都很惊讶,但他们的皇阿玛都未阻止,准格尔那边也默认了这样的事,自然便纵容了玉雅的任性。
从准格尔到紫禁城,玉雅一路上都围着胤禛转。
他们几个看在眼里,只觉得胤禛不会这般糊涂,可谁曾想,在进京后,给她安排住处时,玉雅格格指名要住在贝勒府,胤禛也没有拒绝。
尽管不是见了面就要嫁人,非娶不可,但一个尚未婚配的人住进了贝勒府,也令不少人咋舌。
连他也觉得荒谬,不知道胤禛怎么想的。
“玉雅格格是客,既是客,身为福晋也该有待客之礼。”明檀淡淡开口,神情漠然,“至于多了味药的事,贝勒爷不已经代为处理好了吗?”
一个小太监丢了,几日不见人影,死在外面,自然不会有人深究。
小安子是贝勒府的人,还是苏培盛的徒弟,无缘无故地告假离开几日,至今未归还生死未卜,不显得很蹊跷吗?
好歹人命一条,她调查缘由,不也是人之常情。
胤祥怔住,盯着明檀,“四嫂这话是何意?四哥不做草菅人命的事,那个小太监是——”
“是什么?”明檀眼神冷下来,扫了眼胤祥,“十三弟想说,是自己失足还是在外有仇家?”
“四嫂,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胤祥发现明檀的神色冷漠,瞬时觉出些不对劲,“小安子畏罪潜逃,是四哥差人去追,可惜——”
“可惜什么?”
“府里侍卫找到人的时候,已经被灭口了。”
被灭口了。
果然是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明檀怔了下,不露声色道:“十三弟为何会知道此事?”
“因为带队的人是我,四哥不便出面,就托我去查,我们查到线索追去时,小安子死在了城外三十里的一座破庙里,是毒发身亡,而且中了一刀。”
胤祥打量着明檀表情变化,“这件事四哥还在查,只是想不到四嫂你也察觉了,他本想瞒着你待查明后再告诉你。”
明檀怔了下,“为何要瞒着我?”
闻言胤祥叹了声,“四哥这个人向来是做十分的事,说出来有五分都算多,你病重那日,原本早上四哥确定你病情无恙才出门的,谁知……后来便对你有愧,问过宋太医,又问了院子里伺候的人,觉出一些蹊跷便暗中详查,谁知刚查到小安子身上时,他已经跑了。”
“那现在是死无对证,可小安子为何要害我?平时我待下不薄,总归是有理由——”明檀收住话,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
今日她原本是想从胤祥这里套出些话来,想不到反倒知道了些别的。
仔细算算,从自己病了到现在,前后也才半个月的时间,这般看,胤禛倒也不算是太没良心。
明檀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知道了。”
“四嫂,小安子的死还在查,待结果出来,我想四哥不会瞒着你,一定会给你个交代。”胤祥望着明檀,在心里默默叹了声。
果真,成亲便是麻烦。
敛去心里的烦闷,明檀恢复寻常自若的神色,端起了桌上的茶。
清丽的眉目间笼着不太明晰的笑意,只摸了摸手里的杯子,遂抬眼看向胤祥,启唇道:
“谢谢十三弟告诉我这些。”
“四嫂,其实四哥这人有些闷,你有什么疑惑不妨直接问他,免得夫妻间生了误会。”
挠了挠脑袋,胤祥道:“你看,那贾府的姑娘不就误会我了,还以为我拿玉脂膏是可怜,真是冤枉。”
明檀诧异盯着胤祥,有些好奇道:“你与荣国府的那位贾二爷很熟?”
“算得投缘。”胤祥说道:“他不爱功名利禄,只爱看些书,作些诗,少见得很。”
明檀哪里是想问这个,是觉得胤祥几次三番提起林黛玉,暗暗觉得惊讶,试探着道:“那林姑娘是个有脾性的,你与贾家少爷这般一来一回的,她自是当你们在拿她取乐,怎能不生气。”
提到林黛玉,明檀便想起了那只风筝。
抬起眼瞥着胤祥,明檀眼梢有了笑意,等着他开口。
“原是这样?早知这样,就不托那不靠谱的贾宝玉送去,自己送去不是更好?免得还连累我。”胤祥摆摆手,拿起杯子喝了满杯水,“不过那丫头倒是真能忍,脚扭了也不吭声,看着弱柳扶风,偏是个脾气倔的。”
听得这句话,明檀“噗嗤”笑出声。
眸子里藏了笑意,明檀摇了摇头,正欲打趣两句,旁边醒了的弘晖跑过来,扑到她怀里。
“额娘,你在笑什么?”
明檀揉了揉他的脸,瞥了眼满脸迷茫的胤祥,“笑缘分这事,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