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半月,整整半个月,胤禛都留宿在沉香苑。
向来平静无波,少有内宅争端的贝勒府,也悄悄掀起了暗潮,从丫鬟太监到后厨、护院,每个人心里都起了疑惑。
沉香苑那位主子,这是转了什么性,能让胤禛一改雨露均沾的作风,夜夜留宿沉香苑。
“主子,这是给小格格的新衣裳,夏天到了,各院子今天都去领了。”
“搁那儿吧。”
李月清看着那叠衣服,心里五味杂陈,收回眼神,心不在焉地盯着茶碗,默默叹了口气。
走了一个玉雅格格,还以为胤禛能回到从前的样子,谁知道福晋突然像变了个人,不仅比那玉雅格格还要惹眼,连胤禛的眼里都只有她。
那日在沉香苑她就见识过了,从前说话总是轻柔委婉,少与人闹脾气的明檀,竟是会同人开玩笑,还敢挖苦胤禛。
身上那股从未见过的生动、明媚并非来自草原,更像是山间的泉水,灵动、澄澈。
很自由。
“主子,福晋是个好相处的,咱们与她自是多往来才好。”
“嬷嬷的意思是……?”
李月清的乳娘赵嬷嬷从小照顾她,对她性子摸得清楚得很,因为只有一个在京外做事的儿子,便把她当自己孩子看待。
赵嬷嬷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李月清,“从前福晋就得贝勒爷的尊重,那玉雅格格就像是一阵风,风过虽是掀起了些涟漪,可到底没有留下,贝勒爷身边的人还是福晋和主子你们。”
“可是——”
“福晋可有为难过府里的其余人?”
闻言李月清仔细想着,明檀病愈后,不仅没有为难谁,反而在管家的大小事情上更为有手段。
看似严苛了些,却每个院子都比原来多了些例钱和东西。
“我明白了,我不会与福晋为敌的,有她在,方能保我们母女平安。”李月清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系,忍不住道:“嬷嬷提醒的对,不管四爷到底喜欢谁,我最重要的始终是怀格。”
只要能在贝勒府里有一席之地,何尝去争抢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个男人的心,是争不来的。
李月清想着,眼眶却红了,靠进赵嬷嬷的怀里,嗫嚅着道:“可那是我的丈夫,我也是娶进门来的,为何他眼里始终看不到我?我、我……只恨自己不在他心里。”
闻言赵嬷嬷低叹了声,轻轻拍着李月清的背,“好姑娘,你是个懂事的,否则福晋也不会待怀格那么好,她是看中了你的脾性,所以才多有照顾,咱们女子,不能指望男人过一辈子,四爷到底是在前朝的人,咱们在这深宅里,最重要的还是日日能见到的人。”
“他是我丈夫,既是不喜欢,又——”李月清眼泪往下掉,知道自己这问题无理得很。
宗室子弟的亲事,哪里又是自己能做得了主。
凡事姻亲,全凭着宫里那位发话,大选时入宫的女子,不少都指给了宫里的阿哥们。
“委屈你了。”赵嬷嬷还是心疼李月清,哄着道:“爷待你,到底是有情分在,又是个公道的,安安分分在这宅子里度日,至少能有容身之处。”
闻言李月清忽地悲从中来,只觉恸然,靠在赵嬷嬷怀里,小声啜泣着哭起来。
主仆二人在内室里掉眼泪,外面丫鬟却进来禀告。
“主子,玉兰苑那位来了,正等着你呢。”李月清的贴身丫鬟丹荷有些着急道:“瞧着笑嘻嘻的,可……”
“你命人上茶点,我收拾下便过去。”李月清立即擦了眼泪,疾步走到镜子前整理面容,“记得别乱说话。”
“主子放心,奴婢不会乱说。”丹荷点点头,退出内室。
赵嬷嬷走到桌旁,那些水粉替李月清遮掩脸上的泪痕,温柔笑着道:“你看看,刚才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哭的,这下人家就来了。”
“她来做什么?寻常我们也少得很往来。”李月清蹙眉道:“还记得刚进府时,她不是颇得宠爱,却还要故作大方,爷去她那里就去了,还非得劝爷离开,弄得旁人的侍寝都是施舍来的,怎么——”
“主子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让她听到,估计又要闹了。”
“同为侧福晋,我害怕她闹吗?年卿那性子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李月清说了一句,拍了拍脸颊,“她不来,我才不乐意见她。”
赵嬷嬷哭笑不得,对李月清这般性子,是又觉得好又担心。
直爽性子的人,喜怒都在脸上,不高兴的事别人一眼就看出来,真要是遇上个藏有祸心的,怕是要成替死鬼。
叹了声跟在后面往外走,到了外间,就见玉兰苑那位坐在那里,神色里夹着笑意,正在品茶。
“妹妹怎么来了?”
“原本是想看小格格的,不过好像小格格不在。”
“她去花园里玩了,弘晖也在。”李月清坐下后,看着眼前气质如兰,生得眉目清秀的人,心里颇为不快。
玉兰苑这位侧福晋入府时,可是威风得很。
这位玉兰苑的侧福晋是齐佳氏,闺名绾绾,因为父亲是御前侍卫的原因,打小与诸位阿哥一起长大,不仅与胤禛认识,同胤祥、胤禩都是认识的。
嫁进府来时,也不过十六的年纪,如今过去两年,尽管不同从前得宠,但胤禛总对她另眼相待。
只因齐佳·绾绾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而且绾绾是个活泼的性格,却又懂事,饱览古今书籍,才学过人,比那江南才女也不输。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能在一处玩也是好的。”
“府里人少,有个伴是好事。”
绾绾抬起眼眸,余光扫见刚才丹荷拿进来的衣裳,眸色闪过暗光,放下茶碗,“姐姐膝下尚有小格格在,总是有个贴心的,不像是我,至今未有所出,到底是没有福气了。”
“孩子的事强求不得,你从前伤了身子,再养一些年,总会养好的。”李月清听得绾绾这样说,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同为女子,她自然知道绾绾在意什么。
一年半前,绾绾有了身孕,谁知才四个月便小产,人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胤禛也陪了一个月。
自那后,便是有心要孩子,绾绾也再未有过身孕。
“嗯。”绾绾垂眸,盯着茶碗不知想什么。
李月清捧起茶杯啜了口,没有再多说。
—
“阿嚏——!”
明檀手忙脚乱合上书页,生怕弄脏。
怎么总是打喷嚏,她不会是有鼻炎吧?那可麻烦了,这府里花粉那么多,这些被子尽管都拿去晾晒过,可是屋内那些幔帐、帘子也不知道多久未浆洗,她不打喷嚏才怪。
“福晋,你这总打喷嚏的毛病是不是得请太医来瞧瞧?”铃兰把手里的花盆放下,担心道:“不然你每回打完,奴婢都觉得你像是哭了一回。”
明檀禁不住笑了起来,摆了摆手,换了一张干净的手绢,从书桌后起身,走到外间。
“下个月的例钱还有东西可都发到各个院子去了?记得要登记领了哪些东西,别到时候差了什么都不知道。”
“早安排下去,而且苏公公核对过了,还送了一份誊抄的单子过来,请福晋过目。”
“那你给我瞧瞧。”
苏培盛不愧是在胤禛身边伺候多年的人,心思细腻又有分寸,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铃兰从腰间把誊抄的单子交给明檀,见明檀坐下专心看单子,便去做别的事。
打开单子,明檀一行一行确认过,看完正打算折起来,忽然想到什么,复又往上看,盯着玉兰苑那里。
“高嬷嬷,你来一下。”
“福晋,怎么了?”
高嬷嬷前阵子回乡看望孩子,前几日才回来,知道明檀大病了一场险些丢了命,哭了一夜才停下。
明檀仰着头看向高嬷嬷,这是家里母亲给自己挑的人,自然是信得过,何况入府也多年,总比她这一知半解的记忆来得了解。
“玉兰苑怎地多了这些,是这阵子身子不好?”明檀指着单子上的药材道:“这药方是太医开的还是府外大夫开的?”
“福晋怎么忘了,这是给齐佳福晋补身子的,打从一年前便每月都送去,几克几铢都是写明白的,不会多拿。”
明檀喃喃念道:“补身子……”
高嬷嬷不解道:“福晋可是觉得不对?若有什么,那便让大夫那边再来确认,或是太医也是,正好为齐佳福晋看看,这都养了一年多,身子不见好转,怕是真伤了根本。”
细细琢磨着高嬷嬷这几句话,明檀茅塞顿开,一下反应过来。
对女子而言,伤了根本怕指的是小产。
尽管她不怎么了解,却也知道女子小产极为伤身,小产后的照料比坐月子还要费心,齐佳氏怕是没养好。
“请大夫的事,得她自己开口才是,我们替她请了,怕是会伤了她的心。”明檀摇摇头,将单子收起来。
看向外面天色,明檀笑了笑道:“嬷嬷你在院子里休息,铃兰你和我去马厩看看红招怎么样,也不知道从马场来习不习惯。”
铃兰满脸震惊:“……”
一匹马怎么比爷还重要的样子?
恍惚想起这半月来,胤禛留宿沉香苑的事,府里都说福晋凭着贤惠的性子得了恩宠,可只有他们伺候的人才知道。
她家福晋,怕是把这恩宠不当回事。
昨夜更甚,明知道胤禛会来,却像是不知道一样,陪着弘晖玩累了,直接洗漱睡下,连胤禛来了都不知道,一觉到天明。
别的院主子都是候着人来了,伺候人换衣梳洗。
她家主子,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今早人走了都毫无知觉,还在被窝里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