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听到这话皆是一怔,余娇娇问道:“怎么回事?”
主管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是李狗娃,原本他的病情都稳定下来了,但是不知为何今早突然呼吸急促,头痛欲裂,还没等到医师救治,人就没了。”
沈献沉声问道:“那其他人呢?”
“隔离的病患中有的人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只是比李狗娃要轻些,但也都陷入昏迷,张医师他们已经赶去救治了。”
余娇娇立刻道:“带我们去看看。”
“等下。”
沈献拉住余娇娇,“你别去了。你并不懂医术,去了也没什么用,倘若当真情势严峻,不如早些安顿好其他事宜,免得引起恐慌。”
手掌一片细腻温凉,沈献才发现自己下意识拉住了余娇娇的手腕,面色一红骤然松开手别过头去。
余娇娇倒没注意到这些,点头叮嘱:“好,注意防护。”
两人分道而行,沈献快步赶往隔离的棚区,刚在棚外就听到一声声□□哀嚎。
棚帐内,医师药侍们皆匆匆而行,各个行色紧张。
张医师等人正给痛苦不止的病人把脉施针用药,见沈献来了,连忙迎上前焦急道。
“沈神医你来得正好,这些病人不知怎么了,今早病症都突然转重,且症状各有不同,或头晕目眩,或上吐下泻,或全身剧痛不止。我观脉象,皆是肺痈重疾。”
他擦了擦汗,“而且不仅是先前的病患,如今一直有新病患来求医,也都是高热头疼,呼吸困难。”
沈献蹲下身子捏住地上□□的病患手腕,随后又起身走到另一人处再次诊脉,接连二三,眉头愈加紧锁。
最终,他起身道:“是肺痈无疑。”
另一医师着实不解:“怎么会变成肺痈,先前症状分明是锁喉风,药皆对证,已近好转,这......这......”
沈献也一时摸不着头绪,此前症状的确是锁喉风无疑。得病之人大多也是吃了洪水之后的病猪或年老体弱所致疾患,症状病因皆对得上,用药不会有问题。
可现如今一夜之间,这么多人皆转为肺痈,甚至连之前未感染的都成了急症。
不对。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当机立断吩咐:“先用加味橘梗汤排脓解毒,肺痈不比锁喉风,如今看来传染力极强。务必保持空气流畅,太乙流金散继续,另外营地所有人每日也务必服用汤药预防疫毒。”
诸位医师皆应下。
最初沈献闻名扬州时,他们见沈献不过弱冠之年心中不免有些轻视。
但医术不会骗人,病人也不会骗人。扬州城被治好的病人就是最好的例证。
而且锁喉风最初症状并不明显,所以他们最开始只以为是寻常热症,但沈献把脉一探便知,快人一步。
至于治疗锁喉风的药方虽在古书中曾有记载,但瘟疫千变,每每皆有不同,若一味按照古方治疗效果虽有却未必快速。
然而药方被沈献对症修改后,药效立竿见影,药到病除。
可见这少年的确丹心妙手。
张医师他们也不免有些感叹艳羡。沈献如今不过少年就已经有如此成就,此等天赋可遇不可求。
如今瘟疫怪病当前,他们听其安排也心服口服。
说话之间,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摇摇晃晃走向药棚,手撑在木柱上脸色发青嘴唇苍白,断断续续虚弱请求。
“大夫......我好像有点不,不舒服......能不能劳烦你们帮我......帮我瞧......”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靠着木柱像是一滩烂泥滑倒在地。
沈献见状立刻快步跑过去号脉,他面色一变,伸手探向她的脖颈处,沉声道。
“施针。”
银楼听到这话连忙铺开布袋,沈献四指取针别于指间,手腕挥动瞬间已经飞针入体,刺于穴位,随后伸手切在她的手腕上诊脉,然而那姑娘已然软塌塌德躺在那里,没了声息。
沈献一愣,看着地上那张枯黄到毫无血色消瘦的脸垂下眼眸,缓缓收回了手。
西郊帐篷里,余娇娇正伏案写信。
一道天光被揭起,她抬头望去,就见沈献撩开帘子进来的身影。
见是他,余娇娇并未停笔,边写边问道:“药棚那边如何了?”
“意料之外。”
听到这话余娇娇抬头望向他讶然:“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倒是让我没想到。”
沈献对自己的医术向来自信,便是那“三不医”就能看出他的傲气和自负。
前些日子面对锁喉风也是一脸从容,如今居然会说出意料之外四个字。
见沈献神色不对,余娇娇也意识到问题似乎并未有想象中的简单,停笔道。
“怎么了?”
沈献声音沉落:“肺痈来得蹊跷,也无规律,绝非是因锁喉风的病源所致。病情太急来不及救治,短短一炷香已经死了三人。”
余娇娇一怔,握住笔的手顿在半空,笔尖墨水滴落在微黄的纸面上,将娟秀的字迹晕染一片污迹。
“死了三个?”
很快她就面色如常地将被污染的纸张裹成皱团,又铺开一张新纸:“没想到杨知州一语成谶,看来我们运气的确不好。”
她提笔,停滞在半空良久却未落下一字,最终放下笔叹了口气:“将三人尽快火化吧。”
点燃的火棍抛入淋满烈酒的柴堆之中,鲜红浓艳的火焰在蒸腾的热浪中扭曲翻涌,滚滚浓烟像是瞬息万变尖叫哀嚎的人脸纠缠升腾,与阴沉低云缠绕成一处。
众人都以纱布遮面,沉默地望向那一片灼灼烈火。
这场火将已死之人带向往生,结束了这苦难艰辛的一生。
对于活者的人来说却意味着灾难的开始,意味着他们所有人都成了困于这一片天地的求生之人。
一道细弱的哭声随着长风传入耳中,余娇娇扭头望去,就见不远处的树后躲着一个毛茸茸脏兮兮的小脑袋。
她走过去,躲在树后的小孩子缩回脑袋怯生生望向她。
余娇娇柔声问道:“你为什么躲在这里?”
那孩子没有回答,目光却透过她望向了她身后的火堆。
黑曜石般的眼睛中藏不住悲哀和思念,余娇娇看懂了。
她轻声询问:“那里面......有你的家人?”
孩子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回答:“我全家都饿死了,是大姐姐捡了我。”
见余娇娇没有恶意,小孩鼓起些勇气从树后走出来,望着燃烧的火堆眼泪豆子般掉落。
“本来有吃的,姐姐说我们不会死了,可是她昨天晚上突然不舒服。我想去找大夫给姐姐治病,可是姐姐说大夫们很辛苦,晚上好不容易能休息会,不能打扰他们。没想到今早,今早姐姐去找大夫就没有再回来。”
小孩哭声渐渐放大,最终再无克制的嚎啕大哭:“都怪我,要是,要是我昨天晚上去找大夫,姐姐就不会死了......”
孩童凄凉的哭声和熊熊大火交映,余娇娇立在那里,沉默地望向这孩子,亦如方才望向狰狞焚烧的烈火。
那里是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是他失去一切之后唯一的希望,却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匆匆离去,连体面的告别都无法实现。
余娇娇知道自己或许应该去安慰他,或者递给他一块手帕为他擦干眼泪,但她的手脚如同灌铅,沉甸甸的什么都做不了。
她亲自点起的火,燃烧了一切,让所有的劝慰都苍白无力。
忽然,一道惊呼打破了窒息的沉默。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