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卿一怔,确实下意识的将目光瞄向那个擎着舆图,如同一尊雕塑一样安静站着向晚的身上。
向晚飞快的低下头,没让她看清自己的表情。
谢瑶卿沉默了片刻,而后自己挪动几步,平静的将那副堪舆图重新卷了起来,千里江山在她手下缓缓的被收进一卷泛黄的画纸中。
她想,偏偏是在锡州。
果然当时向曦是被三皇女劫走了么?然后一路跟着她,逃窜到了锡州。
谢瑶卿动作僵硬的把舆图放到桌上,心乱如麻。
他这些年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委屈?
更重要的是,谢瑶卿复杂的目光终于看向了站在阴影中的向晚,他单薄的身形亭亭的立在阴影中,显得愈发楚楚可怜起来,她想,更重要的是,向曦会怎么看待向晚呢?
向晚感受倒她的目光,努力的扬起下巴,向她露出一个佯装无事的笑容。
那个笑容似乎灼伤了谢瑶卿的眼睛,她飞快的低下头。
向曦单纯、善良又天真,他一定会善待向晚的。
终于,在漫长又诡异的沉默后,谢瑶卿轻轻清了清嗓子,将方才还是将死之人的李生荇叫进殿中。
谢瑶卿不想于她纠缠泄露会试试题之事,只是眼皮也不抬,开门见山的问她:“向曦在哪?”
李生荇含糊不清道:“臣的家仆前些天确实在锡州发现了向曦公子的身影,只是...”
谢瑶卿打断她喋喋不休的废话:“只是什么?”
李生荇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犹犹豫豫道:“只是这两日科考一事不仅闹得京城中人心惶惶,连带着锡州,都变得草木皆兵起来,臣不得安稳,臣的家仆便要惶惶不可终日,哪里有心力去为陛下寻那向曦郎君呢?”
谢瑶卿陡然抬眸,愤怒的盯着那张令人憎恶的、爬满了褶子的老脸。、
李生荇在要挟她,也许向曦现今就在李生荇的锡州老家里,也许向曦此刻正被三皇女控制,而李生荇与那悖逆之人沆瀣一气,一起来要挟她。
可是她必须要忍气吞声,生受了这份要挟。
她无法忍受向曦受到任何委屈,哪怕倾尽所有,她也要把向曦从那个豺狼窝里救出来。
这是她欠向曦的。
谢瑶卿无言的凝视着李生荇,将她看得慌乱起来,李生荇褐色的皮肤上沁出了颗颗冷汗,她在心中慌乱的想,难道谢瑶卿已经移情别恋了吗?难道她们的杀手锏已经沦为一步废棋了吗?
李生荇于慌乱中看了眼殿门,她想,无论如何,自己今日得活着走出乾清宫,得把这样重要的消息告诉殿下才是。
片刻后,李生荇终于在恐惧与慌乱中等来了谢瑶卿的承诺。
谢瑶卿厌恶的看着她,皱着眉说:“向曦进京之前,你不会死的。”
向曦进京之后,便是你们的死期了。
李生荇感受帝王话语中冰冷的杀意,可她却在心底放心的笑了起来,向曦进京之后,不仅自己不会死,便是鹿死谁手,也是未定之数呢。
李生荇三叩九拜,恭顺的谢过了帝王的恩德。
在李生荇身后,谢瑶卿颓丧的坐回椅子中,她仰头望着绘着熠熠金龙的天花,那条巨龙的金龙腾云驾雾,口衔金珠,看上去自由极了。
谢瑶卿慢慢的坐直了,冷静的吩咐宋寒衣:“所有涉案人员,给朕盯仔细了,一个都不许跑。”
与李生荇纠缠了那么久,她有些口干舌燥的,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捧着一杯恰到好处的温茶,奉到了她的嘴边。
谢瑶卿顺着纤细的手腕看上去,向晚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带点委屈,带点凄楚,强忍着盈盈的泪光,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来,强撑着看着她。
一口温茶卡在了谢瑶卿的喉咙里。
向晚攀着她明黄的衣裙,软着腰身,柔弱无骨的跪到了谢瑶卿的腿边,他仰起头,用那张漂亮得有些耀眼的脸对上谢瑶卿愧疚的眼神,他轻轻蹭着谢瑶卿的裙裾,像条无家可归的小狗一样,他眨着湿漉漉的眼睛,柔软的话语像是已经被咸涩的泪水浸透了。
“陛下,您不要奴了吗?”
谢瑶卿心中的那抹月光回来了,她有了比自己更合心意的爱人,她要毫不留情的收回那些从不属于自己的眷恋与温情。
可他不想放手。
从五六岁时被强买进向府,到十二三时又被向发卖蓄芳阁,他人生只有短短十余载,大半时间都在像个货物一般颠沛流离,任人挑选。直到谢瑶卿豪掷千金救下他,他方品味到人生的第一抹温情。
谢瑶卿的温柔如同罂粟,尝到了就再也不想放手。
所以,向晚咬了咬牙,将柔软腰肢摆的更加曼妙,楚楚动人的眼眸中又添了几分动人的哀怨,所以即使可耻,即使令人唾弃,即使他要用出所有令人不齿的手段,他也想留在她的身旁,在那位皎皎若明月的郎君的身后,卑微的捡拾着谢瑶卿随手丢下的温柔与眷恋,并将她的每一个眼神都视若珍宝。
向晚试探着碰触到谢瑶卿的指尖,用自己冰凉的脸颊贴上她温热的掌心。
向晚乖巧的保证:“陛下,奴会很乖的。”
所以,不要丢下奴,奴...
无家可归。
谢瑶卿喉间一动,艰难的将眼神从他泪盈盈的双眸上移开,她本想命令宋寒衣取银两将向晚妥善安置到宫外的,可当自己的掌心感受到那一滴温热潮湿的眼泪时,不知怎么,她脱口而出的话竟变成了“你...先住在宫中吧。”
她意识到心脏在刹那间的漏跳,飞快的为自己找补道:“陈阿郎在尚衣监缺个帮手,你先去帮他。”
向晚并非宫中太监,她这命令下的不伦不类极了。
可在所有循规蹈矩的宫人们眼中,向晚本身,就是宫中最不伦不类的存在了,没有位份,没有封赏,只是靠着谢瑶卿对另一个人的眷恋,影子一样跟在谢瑶卿的身后。
可向晚却欢喜极了,他抿嘴笑着,谢过谢瑶卿的恩典,而后抚摸着尚且留存谢瑶卿掌心温度的脸颊,高兴的想,方才她的脉搏,快了几分呢!
向晚收敛泪容,颦蹙着眉眼,撑着弱柳扶风的身姿执着的在谢瑶卿身边侍奉着。
谢瑶卿接过他沏的茶,用过他研的墨,终于受不了这种无声的折磨,干巴巴的向向晚道:“你服侍了这么久,定然是累坏了,你...先回去休息罢。”
谢瑶卿看着向晚的背影婷婷袅袅的走远,方才力竭一样,把自己像张饼一样摊平在桌子上,愁眉苦脸的叹气。
宋寒衣不解的看着她,忍不住问:“陛下,您愁什么呢?”
谢瑶卿郁闷道:“向曦回来后,朕该怎么处置向晚呢?”
宋寒衣有点纳闷:“怎么处置?宫里又不是没地方住,哪里用得着处置?”
谢瑶卿看了她一眼,敏锐的抓住了她的话外之音:“你觉得朕应该把向晚留下来。”
宋寒衣坦诚的回答道:“实话实说,臣觉得向晚比向曦更能安抚陛下。”
谢瑶卿一愣,宋寒衣便举例解释道:“譬如说,前些天陛下想当堂斩杀张良嗣的时候,向晚只用了几个呼吸就让陛下冷静下来了,放在向曦公子身上,这事便断不可能。”
谢瑶卿诧异的问:“不可能吗?”
宋寒衣耿直的点了点头,掰着指头给她数了起来:“...其实向曦公子在时,大多数时候都是等御医来用药,或是点沉香凝神的。”
谢瑶卿将信将疑:“是吗,朕怎么不知道。”
宋寒衣笑了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陛下您就在山中,如何能知道呢?”
宋寒衣将话锋一转,继续道:“而且臣瞧着向晚公子还有一点好处,便是从未向陛下要过什么恩典。”
向曦在时,总是找谢瑶卿梨花带雨的哭一顿,这个不能杀,那个也不能杀,平白给仪鸾司带去了许多麻烦,若非看在曾经向曦能安抚谢瑶卿的份上,宋寒衣实在不想与哭哭啼啼的向曦相处。
如今有了向晚,宋寒衣便觉得还是善解人意的向晚更好些。
谢瑶卿被她一说,心里更加纠结了,宋寒衣理直气壮的劝她:“这有什么呢?哪个皇帝没有个三宫六院的,两个人正好一人一天由着你折腾呢!”
谢瑶卿烦躁的喝止了她:“住嘴吧!”她喝了口水平复心绪,神色复杂的望向远处。
“罢了,一切等向曦回来后再议罢。”
两个月后,在洁白新雪悄然吞没树梢火红的枫叶时,谢瑶卿耗费几万两白银,终于把向曦从穷山恶水的锡州接回了宫中。
当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从那辆奢华雍容的雕花马车上轻移莲步,缓缓踱出,在冬日和煦的暖阳下展露出那张清秀又熟悉的脸庞,露出一个清浅又疏离的微笑时,不知为何,谢瑶卿心中却没有升起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只是在向晚酸涩的注视下,自然而然的牵起向曦的手,侧头对那个瘦小的身形说:“回来就好。”
向曦回来后,没有向谢瑶卿诉苦,也没有向谢瑶卿撒娇,他只是用一双泪眼,涕泪涟涟的哀求着谢瑶卿。
“陛下,臣侍流落锡州,受尽了委屈,多亏了李大人相救,方有了安身之所,不管李大人犯了什么错,恳请陛下看在臣侍与陛下多年的情分上,宽恕了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狗跑路预备中...1%
直球助攻宋大人上线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