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腕被擒住的刹那,岁祖月脑海冒出两个念头。
一是,这世子竟然是妖。
二是,完了。
岁祖月外出做任务,在凡间与妖打的交道最多,对妖族比魔族还熟悉,电光火石间,她已察觉到眼前处境有多糟。
这世子的妖族身份,能瞒过阅妖无数的她,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不仅如此,白日少年身上若无若无的熟悉影子,此刻细思极恐——
显而易见,这只狡诈阴险的恶妖,竟然冒充慕相玄,一边打消她的警惕心,一边引她夜里上钩。
她还真咬钩了!
岁祖月撞到门扉上的后背生疼,反应过来,气的肩边发丝都在颤,阴沟翻船,更可气的,这妖有备而来,十分知晓如何对付她。
恶妖冰凉陌生的指腹,沿她莹白内腕轻轻一压,一股妖力瞬间蛮横地闯入了岁祖月体内,将她提起的灵力按了回去。
本打算挣脱的岁祖月,闷哼了声,一下脱了力般被捉着腕按回了房门上。
恶妖在黑暗中倾身靠近,岁祖月心头咯噔,知道糟了。
但或许还能更遭。
岁祖月遇到过很多妖,不同种类的妖,攻击方式不同。
诸如狼妖等兽妖,主要是尖牙和利爪等本性,化成人形喜欢咬人脖颈,以及利爪攻击。而树妖等精妖,则喜欢利用千枝万叶,柔韧的遍地藤蔓等纠缠......攻击方式千奇百怪,但多依附于本性。
而在本性之上,则是有手段的妖。
至于手段是什么,那可太多了......
岁祖月心中的不详感,在感到头晕目眩,眼前一切景象变得迷幻时,如潮水般涌来。
她用力咬了咬舌尖,想要清醒一些,又被迫抬起下颌,对上了一双妖异的红眸。
眼前一下什么都看不见了。
岁祖月头晕的厉害,若非身后有门抵着,几乎站都站不稳,她呼吸变得急促,一时像溺水之人般难受,挣扎的什么都抓不到。
怀疑从对上红眸时就中招了,岁祖月闭了闭眼,想要从这意识不清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正在这时,那只恶妖松开了她的手腕,却更靠近了她。
岁祖月在难受的眩晕里,察觉到恶妖低了低头,落在她颈间的吐息,沉沉地碾过了小片皮肤。
带着灼热的烫意。
烫的她不受控制想要退后,又被抚着后脑勺,无可避免的侧过头,朝对方露出了颈畔大片雪白。
阴影落在颈窝。
一抹微凉的颤栗感,从雪颈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开来。
像是有冰凉的唇覆上了。
岁祖月头皮发麻。
她往日捉妖,不是没有被妖咬过,不是没受伤过,但被咬脖子还是第一次。
她不知对方是不是茹毛饮血,是不是想吃了她,岁祖月只感受到危险,本能挣扎起来,意识却更迷糊了。
恍惚间,犹如做梦般,她感觉全身都是软的,在昏暗的光线里,被恶妖压在门边咬了。
只是不知对方下口太轻,还是她感知力消褪。
岁祖月没察觉到痛意,但整个人更煎熬了。
身前恶妖气息,幽冷中透着一抹熟悉的清冽冰凉,这发现让岁祖月头皮发麻,整个人快炸了。
什么恶妖,披皮倒是厉害。
能不能换个人披......
这个她实在有些受不了。
岁祖月意识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在略带熟悉的气息包裹中,甚至有种想要贴近对方的冲动,她微微发着抖,想要从禁锢中挣脱出来,手腕却被修长冰凉的手扼得死紧。
依稀间,她好像还被恶妖蹭了蹭鬓发,像是想把自己的气息粘在她身上,岁祖月耳根红的彻底。
不知过了多久,岁祖月紊乱的意识,逐渐临近爆发边缘,忍无可忍之下,某个时刻,终于被她抓住了一丝清明意识,找到反击的机会。
盈满妖气的房间,陡然翻涌起一股凛冽的灵力。
一阵翻箱倒柜,掀瓦碎盏的响动后,室内妖气被昊然灵力压制住,与此同时,一阵惊呼在门外响起。
“仙使且慢!那是我们世子!”
案上烛火亮起,岁祖月墨发散了,按住眼尾殷红的少年,没好气道:“抓的就是你们世子!”
杜忘川三步作两步,看着满地狼藉上的两人,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脸上挤出一抹急色。
“不知世子犯了何错,犯了神殿哪条规矩,请仙使明示。”
岁祖月抬头,发现是白日酒楼看到的帅扇青年,她长睫有一瞬的扑簌,压住世子的手顿了顿,迟疑地放轻了点。
她盯着世子阴郁的妖眸反复看了看,又看向杜忘川,半晌,嗓音除了恼怒,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妖性大发,咬人。”
杜忘川长叹一声,对岁祖月行着礼,似有十分不得已的苦衷,几近落泪。
“仙使有所不知,我们世子虽是妖,却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只是每逢月亮圆些,便会妖性强了些,这是妖族天性,难以控制。”
岁祖月冷笑。
“天性如此,就能肆意妄为么。”
杜忘川目光幽幽:“我们世子并未肆意,一直安分待在自己房里。”
岁祖月一噎,下意识看自己所处的地方,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老实说,是她先闯了进来。
妖族本就对领地敏感,对于擅闯者,势必感受不悦要去驱离,何况是只失了控的妖。
倘若妖世子真把她咬伤,或是尝了她的血,岁祖月也有理由发难:这是只茹毛饮血的妖,断不能轻饶!
可岁族月此刻浑身上下,就颈畔有点晕红的咬痕,还被披发遮了,手腕另红了圈。
连皮都没破。
反观被她压在地上的世子,左肩底下,就是碎裂在地的瓷器,锋利的瓷片划破了少年寝衣,直直嵌入血肉。
鲜血在他寝衣上的墨色晕了片深红。
岁祖月抿唇,沉默半晌憋了句,“我察觉有妖气才进来的。”
“是是,”杜忘川不假思索,见少女神情松动,撤去了空气中的灵力,这才踏过门槛,准备把人扶起来。
岁祖月视线掠过郁世子左肩深红,没有阻止,松手把他放开。
下一秒,她的手腕却反被抓住了。
对方妖红的眼眸盯着她,面白唇红,似乎意犹未尽,不打算让她走。
岁祖月微眯起眼,看着人张了张嘴。
“不许说,”他陡然开口。
岁祖月难以置信,凭什么不许她说话,刚才还捂她的嘴。
就要说就要说。
岁祖月一身逆骨,不仅打算说,还准备对着人耳朵叭叭叭。
可她还没开口,妖世子长睫垂了下来。
摇曳的烛光里,少年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盖下来后,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于是眉目染了几分她熟悉的神色。
话到嘴边的岁祖月噎了噎。
她盯着仿佛清醒过来,逐渐收敛起周身妖气的少年。
他看了她一眼,眉眼是白日的清澈干净,眼底像映着月的明潭。
比起白日,又多了一抹晦暗不清的情绪。
岁祖月甚至有种错觉,比起方才,此刻意识清明的少年更想弄她,像是对她咬牙切齿,恨不得刨个坑,把她埋在他旁边。
岁祖月站在原地,因脑海里涌起的想法,陷入了些许茫然。
四周安静了会,她的细腕被放开。
“抱歉,”世子嗓音低沉,透着一些喑哑,“惊到仙使了,”
岁祖月没说话,踌躇片刻,朝人微微颔首离开了。
室内寂静几许,慕相玄一条长腿曲起,坐在冰凉的木板上。
月光从窗口透入,他穿着单薄的墨色寝衣,凌乱的衣襟敞着,头发披散,瞧着有几分莫名的狼狈。
“为何不拦我,”
“为何要拦,”杜忘川朝屋外望了眼,意有所指道,“你看,小少司没受伤,你也没把人怎样。”
慕相玄阖着狭长的冷眸,复又睁开。
他气息紊乱而不堪,修长清瘦的脖颈,皮肤不复往日的冷白,在风中忽明忽暗的灯火间,浮现出乌红的妖纹。
妖纹从慕相玄心口地方,一路蔓延攀升至脖颈,像是灼烧的火。
热的他整个人躁郁不安。
他嗓音却像结了冰:“她已经怀疑了。”
杜忘川纳闷:“知道又如何。”
慕相玄没说话。
房门半场,外界走廊一片昏暗,夜风阵阵吹过,他周身的阴暗气息,染了些许凉意,指边碎瓷被他揉入了掌心。
岁祖月身在神殿,擒拿过太多在凡间作恶的妖,见过太多妖邪阴暗的心思。
那些肮脏卑劣的,粗暴狎昵的,罪恶贪婪的......
她不喜欢。
甚至厌恶极了。
说来可笑,他穿一身白衣,她就真把他这妖邪当圣人了。
岁祖月有时做完任务回来,会跑到慕相玄的小院子里,叭叭叭的讲经历。
慕相玄记得,有次她带着受伤的胳膊,在他给她敷药的时候,可怜兮兮的说,自己差点被只大狼妖叼进窝里了。
她说那狼妖咬的她好疼。
说那狼妖用舌头舔舐她的伤口,想饮她的血,她头皮发麻,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胃里一阵翻滚。
还说那狼妖气息阴暗肮脏,压着她张嘴想叼住她时,她想把对方狼皮都扒了......
末了,她凑近脑袋,在桃花树下轻嗅了嗅他。
“要是所有妖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慕相玄:“......”
她哪里知晓,他阴暗的心思比起那些恶妖,只多不少。
他也想像她嘴里的狼妖那般,把她叼回窝里,藏起来,这样她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可那样,她大概会发疯。
她最讨厌被束缚,莫说关她一辈子,就是把她关在他的小庭院里两日,她都憋的发慌,绞尽脑汁要逃出去。
而他也无法容忍,她像看到那些肮脏恶妖一般,看着他。
逃离他,厌恶他......
慕相玄食指抵唇,妖纹在颈间浮现,他盯着外界夜色良久,最后恶狠狠的舔舐了下唇。
像是把方才在女孩颈间尝到的味道,报复性地又尝了尝。
他也是有怨的。
为何对那人那么好,就算天意不选邵昊谨,她也选他。
明明邵昊谨已有天命。
明明没天命的那个人,是他.......
她把他一生最想听的话,讲给了别人听。
慕相玄余光落在长发,有那么刹那,甚至有种破罐破摔的冲动。
发现就发现吧。
廊外冷风中,岁祖月捻着一缕妖世子的长发,在月下打量。
头发很黑,但还是不一样。
记忆中,慕相玄的头发如鸦羽般,更浓墨一些。
岁祖月蹙眉,神色有点迷茫,片刻,她低头嗅了嗅墨发的气息。
电光火石间,岁祖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似那股气息又缠绕而来,沉重的呼吸压在她颈畔,像是在恼恨,又像是极为渴求的,想要触碰她。
岁祖月颤抖着睁开眼。
不是,应当不是。
那恶妖气息充满了侵略性,夹着阴暗又滚烫的贪欲般,在夜里森冷极了。
慕相玄身上可从没这气息。
他可纯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