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听到“北国”二字,道慧眸光微动。

三十年了,她似乎都快忘记当初是怎么来到这里。

“难为太子殿下纡尊降贵,只是贫尼已在此住习惯,不必多此一举。”话毕,她起身从隐秘的暗门中取出一个红色瓷瓶递了过去,“当初答应陛下之事贫尼从未忘记,这是续命丹药,贫尼始终等着这一天到来。”

桓瑾眼瞳微深,漆黑如墨,“你知道我是谁?”

道慧浅笑:“殿下像极皇后娘娘,可惜皇后娘娘红颜薄命,殿下的命格要比她贵重得多。”顿了顿,她看了眼桓瑾的面容,心下微惊,“殿下或许事事顺遂,只是……”

“只是什么?”

“情之一字多坎坷,恐不能顺心如意。”

道慧有几分本事,昔年曾受桓瑾生父大恩,不仅算出他能登基称帝更算出他的寿数。成为帝王者谁不想活得更长久些?因此他便想出续命这一法子。

可惜续命之事谈何容易?道慧倒是从古书上得知还有续命丹一事,可惜不少药材极为难找,甚至大多在南国,因此她才跋涉千里从北国来到南国落发为尼,明面上是庵主,实则搜寻制作丹药的药材。

最后那味药太过难寻,还是与一位贵人做过交易才得到,历经三十年总算有所得,她能还的都已还清。

道慧从不说谎,桓瑾早就从父皇口中得知她的能耐,不过听此一言他并未放在心上。

“有劳大师挂心,大师可有别的话需要带给父皇?”

道慧摇首:“前缘既尽,恩情已还,也是时候去见佛陀。”

她似乎话中有话,桓瑾正欲再问一二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温酒赶忙冲进来禀告:“殿下,门外多了许多杀手!”

桓瑾目光一凛,杀手?这一次的杀手是冲他来的还是……

转瞬,他立即想到还在庵堂求签文的兰若仪,破天荒第一次慌了神。

“走。”

东西到手,他没有深思道慧刚刚说的那一番话片刻不停朝着庵堂赶去,此时的庵堂混乱一片,倒下的女尼血流成河早就没了生命迹象,他阴沉着脸踏过一具具尸体。

女尼没有活口,却也没看到兰若仪和莺娘二人,想来两人应当是逃了,却不知逃去何处。

暗卫早就和杀手混战一团,杀手身手矫健下手狠辣,而他那些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环顾一周还是没能找到兰若仪的踪影,沉思片刻他走进佛堂,神佛高高在上悲天悯人,却又无情淡漠得可怕。

“七娘。”他轻声开口。

像是打破某种结界,幡巾微动,莺娘战战兢兢从后走出心跳如擂鼓,被她藏在身后的正是兰若仪。

早在刚才杀手冲进来的那一刻莺娘果断带走兰若仪藏身于此,若是在庵堂外恐怕早就魂归西天。她们紧紧捂住口鼻不敢开口说话就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好在最后总算逃过一劫。

扶住兰若仪的时候桓瑾只觉整颗心都在飘荡,见她如今平安无事那颗心才悄然落地,即便如此还是不放心,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有受伤吗?”

兰若仪摇首,“世子,我没事,你呢?”

她也关心着他,只是听着她张口闭口都是“世子”二字,心底的郁气像是凝结着一层寒冰,脱口而出:“不要叫我世子。”

兰若仪错愕,他这是怎么了?

桓瑾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不稳,竟难得失控,“瑾初,我的字。”

他已经不想再听见任何和萧琮有关的信息,只想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可偏偏他又不能告知真名,否则定然会被兰若仪察觉。

“瑾初……”她轻声开口换了称呼,无法看见桓瑾此刻的眼瞳深沉如海。

莺娘早就吓得耷拉着脑袋压根儿不敢抬头,温酒直接一把拉着她往外走:“别这么没眼力见,没看见世子想独处么?”

莺娘惧怕桓瑾,也怕温酒,她可忘不掉被他喂下的那颗毒药。隔着衣料触碰到的地方像是被毒蛇盘踞,一离开庵堂她就立刻缩到角落里。

看着她那副避如蛇蝎的模样温酒嘴角扯开一抹嘲讽的笑容:“这么想躲我?不想要解药?”

莺娘颤颤抬头,和他的目光交汇,又立即低下头来:“莺娘贱命一条,不敢劳烦大人。”

温酒打量着她像是看着一件崭新的试验品,意味深长:“你的命掌控在我手里,若是女郎不需要你了,你就来当我的药人吧!”

上一个药人正是那个山匪已经被他折腾死了,现在手中缺人,这个小娘子倒是不错,不过可惜啊可惜,还不能轻易动她。

温酒无奈轻叹分外惋惜,只能盼着某日兰若仪换个婢女,这样他就能把莺娘要过来。

……

裙裾沾上一抹血迹,血色干涸,显然是刚才奔逃的时候沾染上的。

接连几日就撞上两次暗杀,兰若仪不得不多想。

“世……”刚一开口就想到世子说过的话,只能换了个称呼,“瑾初,这群人和杀我的山匪是同一个主使者吗?”

桓瑾想着这群人的身手确实和上次的山匪没有太大差别,不过这次人数众多,即便他的暗卫身经百战也花费不少功夫才将他们降服,只可惜这群人训练有素一心求死,几乎在落败的同时纷纷服毒自尽,更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还在调查中,你别担心这些,一切有我。”他虚虚拢着她的发,柔声安抚。

兰若仪只觉内疚万分:“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遇到这些事。”

可恨的是她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的线索,若是能够有新的线索就好了。

桓瑾揉着她的软发,嗓音喑哑温和:“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难道没有这种事就不会有人要杀我?说起来你我夫妻同病相怜不是么?”

他打趣说着排解兰若仪心底的愧疚,兰若仪想到萧郃要杀萧琮之事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可不是同病相怜?

“我已不知能相信谁,七娘,恐怕只有你不会骗你。”桓瑾低声轻叹,目光落在她身上,嗓音失落面上却扬着笑,分明是在欺负她看不见才会说出这样虚伪的话。

兰若仪信以为真,以为他被萧郃刺杀的事情打击过大,连声劝说:“就算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能刀剑相向,更何况二公子和你并非一母所生。等到了镇南王府将此事禀告于镇南王,镇南王定会秉公处置。”

“可若是父王从中偏袒又当如何?”桓瑾微眯着眼,语气落寞又可怜,“父王向来偏宠萧郃的生母,已经多月不曾踏足母妃院落。”

兰若仪乍听只觉古怪,她分明记得宋氏曾说过镇南王于女色并不上心,即便有些偏爱但也看重王妃,还是说家家户户皆有阴私,而这些是外人所不知晓的?

“瑾初,还有我……”

她想着安慰对方,偏偏最后说出口的只有这一句话,而这短短一句话对于桓瑾而言早已知足。

“签文求了吗?”他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转而说起别的事。

兰若仪这才想起自己求到的签文还未来得及解签那群杀手就到了,好在她一直紧张捏着签文,签文这才没有丢掉。

“还在这里,不过我还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也没人帮我解签。”

签文早就被手心沾湿,皱皱巴巴,桓瑾将其摊开等看清签文内容后眸底划过一抹冷冽的寒光。

没有听见桓瑾的声音兰若仪不解:“瑾初,签文上都写了什么?”

莫非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才没说出口?

就在她惴惴不安的时候,只听桓瑾轻声一笑:“不,签文的内容说得很好,之后的路途都会平安无事。”

听完他的话兰若仪放下心来,至于桓瑾则冷漠地看着签文那行“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字,顷刻间将其化作齑粉。

“七娘,我们该走了。”

桓瑾牵过她的衣袖步入院落,所有比丘尼的尸首都已收殓,道慧大师敲打着木鱼端坐在院落中央望着这群尸体面色无悲无喜。

“大师,可愿和我们一同离开?”桓瑾再次相邀。

道慧摇首,她太清楚自己就算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他不会让我活。”

这个“他”指的是谁桓瑾心知肚明,实则这一趟来找道慧他的父皇还秘密下过一道指令,拿到续命丹后杀死道慧。

道慧知道的太多,能力也太强,续命丹完成他们二人就没有任何羁绊和恩情可言,作为帝王这是最好的选择。

道慧念完往生咒,回首看向桓瑾,然而下一刻就被桓瑾身边的女子所吸引,声音不受控拉高:“居然是你——”

她是看着兰若仪说的,兰若仪双目看不见并不知这件事,倒是桓瑾的目光骤然变冷暗含警告。

道慧又是摇头又是轻叹,感叹着“缘”之一字又感叹着物是人非。

多年前她见过兰若仪,她本是早夭之相却侥幸活到现在,也不知今后……

罢罢罢,左右凡尘之事都与她无关,她活到现在也已够了,要寻佛陀而去。

她阖上双眸,胸口浸染的血迹渐渐溢出,最后再也没了生息。

温酒上前探出手测着脉搏,手一僵面色凝重。

“世子,道慧大师圆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