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等多久,因为沈司瑾的动作很快,很快,他就松开了许迦南的下巴。
许迦南本就耐不住性子,刚才沈司瑾在她的脸上画来画去的,她早就痒得不行了,现在一松手,许迦南赶紧跑到外面照镜子去了。
结果卫生间的镜子太高了,她根本照不到。
沈司瑾放好笔的功夫,许迦南已经窜出了屋子去,沈司瑾看见她那迫不及待的模样,有点想笑,他扯了扯嘴角,大概是许久都没笑了,所以肌肉已经忘记了这个动作该是什么模样,他僵着脸,重新绷直了唇。
许迦南又跑了回来,她说:“哥哥哥哥,我想照镜子。”
于是沈司瑾找来一个小凳子,让她站在凳子上照镜子,许迦南站在凳子上,终于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齐刘海小姑娘瞪着大眼睛侧过脸去,水灵的眼下绽开一朵圆乎乎的红色桃花,分外的耀眼,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刚成了精的小花妖。
许迦南“呀”了一声,转头去找沈司瑾,她站在小凳子上,就跟半大的少年差不多高了,许迦南高兴的忘了形,搂着沈司瑾的胳膊在凳子上跳了好几下:“哥哥你真厉害呀,画的真好看,你还会画画啊!”
小姑娘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兰花香气,大概是洗发水或者洗衣粉留下的味道,不凑近了根本闻不到。
乍然被人这样亲近,沈司瑾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放松下来。
他跟许迦南说:“下来。”
许迦南吐了吐舌头,大概也知道自己站在凳子上乱跳不像话,所以就下来了。
可她还是很兴奋,她伸出手来,想摸摸自己的脸,又怕把花给蹭掉,所以忍住了,只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沈司瑾。
沈司瑾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眼神戏也能这样丰富多彩,你就对上那双眼睛,甚是眼睛的主人都没说话,你耳边却已经听见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欢呼的、雀跃的、还噼里啪啦炸响着快乐的小烟花。
许迦南站了一会儿,还是很想看看自己的脸,她本来就爱臭美,现在脸上多了一朵小花花,那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于是她推开门去,跑回自己的家,从自己的小抽屉里面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圆镜,近距离对着看。
姥姥正要叫俩孩子来吃东西,就看见许迦南小炮弹一样的冲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姥姥在外面喊她:“南南,哥哥呢,叫哥哥一快来吃点。”
许迦南胡乱的应着,又跑到姥姥跟前,指着自己脸蛋说:“姥姥,你快看,这个好看吗,哥哥给我画的!”
她叽叽喳喳的对着姥姥显摆脸上的小桃花,她走的匆忙,两家的门都没关严,声音从这屋传到那屋,沈司瑾全都听见了。
他听见许迦南对着姥姥用尽毕生所学夸他画的好,还听见慈祥的小老太太也跟着一通夸,沈司瑾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就很奇怪。
好在姥姥还记得桌子上有食物,夸了两句就催她拉哥哥过来吃东西。
许迦南脆生生的应了,忙忙叨叨的往对门跑。
沈司瑾就站在门口,许迦南过去拉他的手:“哥哥哥哥,姥姥给冲油炒面了,还有小馒头,来一起吃呀!”
沈司瑾犹豫了一下,刚要说他不去。
低头就见许迦南用那种眼巴巴的表情看着他,喉咙里的话立马就被卡住了。
沈司瑾皱了皱眉。
不愿意去往陌生的地方,不愿意吃陌生的食物。
可是小姑娘还攥着他的手指,软乎乎的,带着体温。
就像是攥在了他的心上一样,将他被封闭起来的一角慢慢融化了。
姥姥见两个孩子迟迟不进门,笑呵呵的出门来,朝着沈司瑾招手:“小瑾呀,快来。”
慈祥的老人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沈司瑾看着那张与记忆中的奶奶完全无法重合的脸,却久违的从这位老人的身上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的脸终于不再那么僵硬了,他被许迦南拉着,慢吞吞的朝前走了一步。
许迦南生拉硬拽的把沈司瑾给拉回了家去,姥姥用两个干净的小碗装了还在散发着热香味的油炒面,金黄酥脆的炸小馒头摆在俩人中间。
小孩子精力旺盛,饿得快,许迦南一开始只是想找个借口把姥姥给支走,可到了现在,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她就真的饿了,于是用小勺子挖了一口油炒面,又吃了一颗裹着蛋液炸得金黄的馒头丁,别提多高兴了。
沈司瑾原来没吃过油炒面,从前的家总有做饭的阿姨一直都准备着最新鲜的食物,他闻着这香喷喷的味道,心中也起了好奇,跟着许迦南一起吃了小半碗,还主动把碗给刷了,姥姥一直拦着不让刷,还直夸他懂事。
许迦南像个小黏包一样黏在沈司瑾的后面,吃完了下午茶也赖在他旁边不走。
她在沙发上看见了沈司瑾上午看了一半的小说,小说的封皮是教堂的彩绘窗,花花绿绿的,她看着觉得新奇好看,但她不认识那么多字,就磨着沈司瑾给她讲书里的故事。
沈司瑾看看文字中描述的杀人现场,又看看双手托腮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给她从自己带来的书堆中找出了一本小人儿书。
这年头漫画对于小镇上的小孩子来说也是稀罕物,在大人的嘴里,这就叫闲书,这种书要么出现在街头巷尾的书摊子上,大多是盗版,要么就在镇上唯一的书店里,可不管出现在哪里,都不是许家夫妻会无聊给孩子买来解闷的东西,他们孩子甚至不识字,有那钱不如买几本正经书了。
所以许迦南就很新奇很高兴,尤其这本书还是全彩的。
她不认识那么多字,可是光看看上面的小人儿,也挺高兴。
于是她就学着沈司瑾的模样,捧着那本书跟沈司瑾坐在一起,严肃了一张包子脸,跟着一起看书。
沈司瑾看她那模样就想笑,姥姥也从门口悄悄看了一眼,看她小外孙女学人家看书,学得还像模像样的,撑不住就乐了,看了一会儿,回屋织毛衣去了。
许迦南装出来的这点样子也没能维持多久,马上就又坐不住了。
这个时候门声轻响,有人用钥匙开门。
许迦南朝门口看去。
沈秋鹤和杜嫣并不是一起出门的,可两个人却是一起回来的,回来的时候,面色都不好。
镇子上那些知情的人没有错,杜家原本是做大买卖的,可杜老爷子重男轻女,撒手人寰之前将基业全都交给了大儿子。
至于小女儿,他觉得只为她找个不错的归所就是尽到了父亲的义务,除却一些现金和珠宝,老家这套房子就是他临终前给杜嫣留下的遗产。
那时的杜嫣已经是风光的沈太太,她根本没把这间老家的房子看在眼里,结果到头来,这所小房子最后却成了他们最后的避风港湾。
杜嫣与丈夫发生了分歧,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再也不想回到香海市去,哪怕那里堪比首都一样繁华,未来还有数不清的机遇。
可沈秋鹤就是土生土长的香海人,哪怕现在成为丧家之犬,他也想回到那里东山再起。
打开大门之前,杜嫣冷沉着声音说:“沈秋鹤,我的想法不会变,我不会再回去了,你看看小瑾被那些天杀的混蛋折磨成什么样了,你还要再让他回去那个地方么,他现在睡觉都不敢关灯,成天闷在家里不说话,他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想让他再回去那个地方么?”
沈秋鹤近来也很是狼狈,因为沾了烟酒,所以精神有些萎靡,优渥的出身让他并不需要去曲意逢迎,可现在,失败却让他尝到了弯下腰的滋味。
听见妻子的话,他很不耐烦。
谁容易呢?
“他是个男孩子,不过就是吓到了,过阵子就好了,你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香海才是他的家,他的朋友也都在那,要我说,回去才是最好的。”
杜嫣就冷笑:“朋友?你还敢说朋友,你现在跟个丧家之犬一样了,你那些朋友理你了吗?”
沈秋鹤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我跟你说不明白。”
“咔擦”一声,门锁转动,门开了。
他们停止了这场短暂的低声争吵,可谁也不肯再与谁说话,气氛沉闷得可怕,夫妻之间互不理解、仇怨滋生,这样的情绪带到家庭中来,说不出的压抑。
直到屋中有个甜甜的声音清亮的喊了“叔叔好”、“阿姨好”,这才将夫妻俩各自纷飞的思绪拉回到屋中。
杜嫣被吓了一跳,可对上许迦南那张小脸,方才还在心中压着的阴霾登时消了一半,脸也跟着柔和了起来,“南南来做客啦?你也好呀。”
她有些意外的看了旁边捧着书的儿子一眼,似乎很意外,沈司瑾居然会让一个小姑娘进门来玩,还把自己的漫画书给了对方。
沈秋鹤也是意外的。
正好,这个时候,下班的窦春燕来敲门了,来叫许迦南回家。
窦春燕跟这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寒暄了一句,然后要带她走。
沈家一家子都是高颜值,许迦南饱了眼福,牵着妈妈的手,嘴也愈发的甜,她挥挥手:“叔叔阿姨上班辛苦了,快歇歇吧!”
她常对爸爸妈妈说这话,每次说,爸爸都笑呵呵的说她懂事,所以她觉得这么说准没错。
杜嫣和沈秋鹤那听过这样的话,杜嫣心中软的一塌糊涂,也挥挥手跟她道别。
大门被关上了,再往沙发的方向看去,沈司瑾已经不见了影子,他那间小卧室的门重新关了起来。
可不同以往,桌子上多出了两杯刚倒好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