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锵锵~咚咚锵锵~鼓师带动舞台上节奏,戏曲开场了。
戏班主弯着腰来到白老夫人身边,恭维道,“老夫人,第一场《麻姑献寿》,是个叫季南书的后生开嗓。”
“从未听过这人啊?”白老夫人侧眸询问白云溪。
白云溪倾身解释道,“祖母,且听听看,后生是徐秋水的徒弟,敢应来必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扮上相的麻姑踩着鼓点而来,甩袖眼眸流转,视线触及白云溪时转了个弯才收回。
“瑶池领了圣母训,回身取过酒一樽。近前忙把仙姑敬,金壶玉液仔细斟。饮一杯来增福命,饮一杯来延寿龄。愿祝仙师万年庆,愿祝仙子寿比那南极天星。霎时琼浆都倾尽,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①(麻姑献寿片段)
台下叫好,白老夫人爱戏,自是能听出唱的如何,笑开了眼,抚掌道,“不愧是千帆戏院出来的,有这幅好嗓子,日后你可有的赚了。”
班主诧异未消,知道季南书唱的不错,却没想到能唱的如此好,简直能跟徐秋水平分秋色。
尚文宫乐了,歪着身子道,“没看出来,还藏着本事,怪不得敢拆徐秋水的台,怕是早想出师了吧。”
白云溪颔首,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下留出小片阴影。季南书露骨直白的眼神就差把心思写在脸上了,其他人或许没注意到,与他对视上的白云溪却看的明明白白。
热热闹闹的戏曲表演唱到月上枝头,白老夫人听的尽兴,接下来便是各大商户借着机会孝敬,送什么贺寿的都有,大多是名贵稀有的玩意儿,图博个老人家新鲜,更多是送礼时偷看白云溪反应。
都知道白老夫人疼爱白云溪,是因为白云溪的母亲在经济大萧条时期顶着同族压力,同白老夫人将北平一代的物价出资稳住,挽救了数不清的生命和民族企业。
当时白家几乎亏空了大半底子,也因此在北平博得了好名声,中央为此特意进行表彰和特殊待遇。
身为商贾的白家,能在皇城底下屹立百年不倒,骨子里多是会察觉中央动向和保留民族气节。
要属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北平船会送来的贺寿礼,四个人高马大的伙夫屏气抬着竹竿来到白老夫人面前,黑绒布盖着的东西约莫有半人高,猜不透里面是什么。
北平船会会长由尚家担任,领头想出法子的自然也是尚家。白云溪乌黑的眸子瞥了眼作为代表起身的尚文宫,后着笑盈盈跟在场的人介绍自己。
“为了贺白祖母寿辰,也是感激白家对北平船会照顾,几家一同筹备打造仙鹤踏玄龟,寓意老夫人延年益寿、福禄安康。”
尚文宫转身掀开了盖在塑像上的黑绒布,刹那间院内金光闪闪,恍的人睁不开眼来。
纯金打造的塑像一只傲然的仙鹤单脚立在玄龟背上,打造的师傅必然手艺高超,能将神态雕刻的栩栩如生,仿若下一秒仙鹤便能展翅。
“瞧瞧,玄□□上还带着两角,都是神兽啊。”
“我看塑像是实心的,你看那抬的几人头上满是汗。”
“真下血本,得多少黄金打造出这一尊。”
“尚老爷子没来,让尚文宫代替贺词,这是要把尚家交出去了?”
“尚家就她最大,迟早的事罢了。”
底下看客窃窃私语,无数道审视的视线汇聚在她身上,尚文宫丝毫不在意,还敢抽空同白云溪眨眨眼。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几个走神的也很快回过神来,顺着戏目表演下去。
白云溪扶着白老夫人上前仔细观摩,老人家到了一定年纪自然迷信起来,更别说白家祖上就是做生意,生意人最为讲究好的寓意。
老夫人仔细抚摸过仙鹤羽翼,连连道了几声好,“诸位有心了。”
“您喜欢才是这物件的价值,也不枉费船会那么多家的用心了。”尚文宫从另一侧扶着老夫人,笑容憨态可掬。
到点老人家泛起困,却贪玩的不愿意离开,撑着想看完最后一出戏。
“祖母愿意看,明个去千帆包场,何苦熬着。”白云溪没给老人家任性机会,旁人可能怕老夫人脾气上来,白云溪却是不怕的。
白老夫人抓着孙女手,略显浑浊的眼睛透露淡淡失落,叹了口气,“白宅许久没那么热闹了,总是想多沾点人气。”
白云溪垂下眼眸没说话,身后探出脑袋的尚文宫打破祖孙俩僵持氛围,委屈巴巴指着自己,“难道祖母是嫌弃我来的少了?那我以后可得天天往您那儿跑,别嫌弃我烦就好。”
“你天天来,让小陶给你做红豆酥吃。”白老夫人拍拍白云溪手背,侧头对陶婶道,“扶我回去休息吧。”
白老夫人离场,还未送上贺礼的人坐不住了,精心准备好的礼物不当着面送,哪里能混上脸熟。坐不住站不得,翘首目送老夫人背影消失院中。
“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还盼着你早点成家,干脆就满足老人家心愿得了。”尚文宫是一点儿不放过揶揄白云溪的机会,说起悄悄话半边身子快歪白云溪那儿去了,“北平那么多世家子弟,接回来院里养着,生他个七八个崽子,老夫人定然不会闲冷清了。”
“白家不算分支,光北平这脉的子嗣就够新旺了,祖母想要选几个乖的来养着就是。”白云溪推着她远离了些。
尚文宫‘啧啧’摇头,“平日里瞧着你挺精明,真当不知道老夫人的意思?哪里是要带孩子啊,是想要你快些成家。”
白云溪端起茶盏到了嘴边又放下,“听不明白。”
穿着靛蓝色袄裙的中年女子走来,周围神游的视线一下落到她身上。
屈总管拿来一份叠厚礼单递给白云溪,“今日送进门的礼已经统计完毕,都在上头写着。”
折叠起的厚重礼单有两指宽,或多或少受过白家恩惠,有些地方商户没法子来,便让家仆将东西送来。
礼单是按照礼物贵重书写,排在前头的都是大商户。白云溪大致翻过,“祖母点名的几件屋子里找位置摆上,其余的入库房保管,礼单后面小户按照规矩回礼就好。”
“是。”屈杏儿是白家老宅管事,打小被抱来白家养着,受白家恩惠工作至今,老宅里里外外的事打理井井有条。
尚文宫喊住屈管事,“等等!仙鹤踏玄龟得用琉璃罩护着,不然金子软,一碰一个印子。”
屈管事点头,记了下来,“好的,尚小姐。”
白云溪收起礼单,“送金塑你的主意?”
“哪里能啊!”片刻尚文宫捏着指头眯起眼睛,心虚道,“她们在谈论的时候,我就随口提了嘴金子不错,谁知道给整出这东西出来。”
一帮搞船运的祖上渔船起家没啥审美,起初还想搞个大金元宝送上来,图纸画的尚文宫心肝直颤,好在工匠审美在线,重构了图,才有了今晚拿出来的仙鹤踏玄龟。
尚文宫放松下来就忍不住得瑟,“老爷子非得让我作为代表,借着白老夫人寿宴在各大家面前露个脸,往后也知道尚家尚文宫的名头。”
白云溪瞧着台上最后一出戏,“既然决定接手产业,以后花慈楼那种地方就少去。”
“这你就不懂了,你数数叫得上名头的,谁没个风流情史,我又不指望被中央选举优秀民族企业家,随心所欲些。”
尚文宫顺着白云溪视线向台上看去,最后一场戏少年成了配角,却依旧难掩身上色彩,那卖力的劲头颇有些抢风头意思。
“从你回来后,不少人想跟我这儿打听你下一步想干什么?咱俩也不是外人,不妨跟我透个底,干什么买日本人的厂,还要改建酒厂,哪里来的赚钱新路子?”
哒哒哒,锵,最后一音落,掌声四起。
台上急促呼吸的季南书视线从众人身上划过后,定在了为首女子身上,唯独她鼓掌时神色淡然,看不出满意与否。
白云溪起身,其余宾客便知今日寿宴结束,白家家仆一路送客离去。
“我问的还没说呢?”尚文宫几步追上去,摇曳生风的走路姿势都忘了,“现在报纸上都在刊登你要办酒厂的消息,好歹我将来也是北平船会会长,提前知道些内部机密没什么问题吧。”
白云溪走路无声,回院的路上只听尚文宫高跟鞋哒哒。穿过一片竹林便见两层小洋房,灯火通明下是等候多时的家仆。
白云溪停下脚步,“我从未对外说过要开酒厂的消息,报社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你没说过?那在寿关海边买了日本人厂也是假的?”尚文宫画的纤细修长的眉毛微微拧起。
看架势今日不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不会罢休了。
“厂是真的,只不过那厂本就是白家,那一脉有个不成器的手里缺钱,卖给了日本人,我不过是顺手要回来罢了。”白云溪眼眸似黑珍珠,勾起唇角道,“你看起来很失望。”
“什么嘛!都是报社胡诌的,耍的整个北平团团转。”尚文宫揉了揉额角,“也没想到竟然是那么简单的原因。”
白云溪轻笑,“你以为是什么?”
“按照你白六身份,不得是看不惯日本人压榨国人劳动力,大义出手拯救工人阶级于水火,再来个整顿厂内外,拉高寿关海一代劳动人民的福利待遇。”
尚文宫甩着手包,从中抽出一卷皱巴巴报纸塞给白云溪,“既然事实如此,那我也能回去跟老爷子汇报了。不过报社虚假伪造白家消息,你可得留神了,别被当枪/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