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多数法阵幻境,都以七为界限。
七者,天地四时人之始也,亦是阳之正也。
而八为阴数,第七日子夜之交时,是阴阳交汇之时,也是阵法发生变数之时。
常言道,动则生变,阵法发生变数,也就是破阵之时。
因此,晏宁面色一凝,却并不慌张,只道:“他们既让我们呆上七日,那呆便是。”
总不外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八个字。
但是,晏宁又看了眼笳叶,此人是个麻烦。
上一世南凝镇的邪祟,不过是这被强抢过来的四姨娘不忍受辱,自尽而亡。
最后化了个不大的煞,杀了叶府所有人,而那青梅竹马的小未婚夫,恰巧来找叶老爷理论,也被四姨娘失手所杀。
晏宁到来之时,四姨娘的力量已经衰弱得不行,却仍旧固执地抱着未婚夫的尸首,用鬼气滋养着,六十年未曾腐烂。
晏宁问她,为何要扰乱南凝镇居民的生活。
四姨娘说,她不过是想找个人帮忙把她未婚夫葬了,逝者入土为安才能入轮回。
她是鬼身,若是帮人下葬,那人会沾染上她的鬼气,来生早夭。
早些年,四姨娘只是在路过叶府旧址的行人面前露出鬼身,想求一求他们帮忙。
但随着年岁一年一年过去,她的力量也越来越衰弱,再过几年,便会彻底消散在这世间。
无奈之下,四姨娘才用鬼术引诱南凝镇居民,让他们来叶府帮一帮自己。
但六十年来,每个见过她鬼身的人无不落荒而逃。
她不过是想让她枉死的未婚夫早入轮回,却等了六十年。
最后的最后,晏宁帮四姨娘葬了未婚夫,四姨娘心愿已了,再不能维持形体。
将要消散的前一刻,晏宁问她:“你不恨吗?”
四姨娘是怎么回答的呢。
晏宁记得,只有七个字:“太久了,不记得了。”
但在上一世,自己从未遇到过一个名叫“笳叶”的人,也没有来到过六十年前的叶府。
而这一次自己从踏入叶府开始,便察觉到极强的鬼气,整个叶府都笼罩在这种鬼气之下。
还有笳叶,若不是笳叶的那道符咒打破了什么东西,她们不会来到这里。
笳叶。
名字里有个“叶”字,对来除祟的世家很感兴趣,又对叶府和南凝镇之事很是熟悉。
该不会,他与当年的叶家有关吧。
晏宁猜想着。
守卫小哥又被吓破了胆,哆嗦着去拉笳叶的手,嘴里说着些语无伦次的话。
笳叶还是面色如常,拉着小哥到厢房内的柜子前,道:“还要住七日呢,先别自己吓自己了。我看床榻的被褥有些薄,我们先去换上一换。”
“我,我想和你们住一间房。”守卫小哥抱着被子道。
“想什么呢,我们是男子,怎可和晏姑娘同屋而睡?”笳叶关上柜门道。
“那我与你同一间屋子总是可以的吧。”小哥想再挣扎一会儿。
“我?我身体不好,晚上多咳嗽,怕扰你清梦。”笳叶拉着小哥走到床榻边。
“两位。”晏宁出声打断了他们,道,“时候不早了,两位早些休息,我也回房间了。”
说罢,再不管两人,推门离开。
晏宁来到隔壁厢房后,沉寂许久的孟玄景终于开了腔:“晏宁,有时间去内宅探探那四姨娘。”
晏宁在榻上坐下,将意识沉入识海,试探着问道:“为何?”
孟玄景还是懒散地坐在地上,只是周围一片被摧残的秃了顶的芦苇,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
听了晏宁的问话,孟玄景愣了愣,才道:“凡是阵法,皆有核心。这叶府阵法的核心,在内宅处。而内宅中目前出现的重要人物,只有这四姨娘。”
晏宁点了点头,答应了孟玄景,只是心中不免疑惑。
自己是因为前世记忆才能迅速锁定四姨娘。
但孟玄景是“暮雪”剑灵,受自己血泪滋养而生,又无实体,不能切身体察到叶府的鬼气流动,为何也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找到阵眼所在?
是他天赋异禀?
还是……他根本不是剑灵?
他究竟是何来历?
第二日,晏宁出了厢房,想去内宅见见四姨娘,在府内花园处便被拦住。
丫鬟守在内宅入口处,不容置疑道:“姑娘您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自当尊重,只是四姨娘近来身子不好,不便见客,怕染了病气给姑娘。”
晏宁也温和笑着和丫鬟周旋,道:“我身体素来康健,自不怕病气。再者,听闻四姨娘病了许久,未曾出门,想必也是无聊的紧,我去与她聊聊天,说些趣事,说不定也好得快些。”
丫鬟还是寸步不让,道:“姑娘还是不要为难奴婢,要是四姨娘和您出了什么事,都不是奴婢可以担待得起的。若是姑娘实在无聊,可以出府去街上逛逛。”
这阵法只覆盖了叶府,而晏宁身上又被下了七日的咒印。
若是七日间离开叶府,想必会被即刻抹杀。
晏宁无法,只好和丫鬟说了抱歉,回了厢房。
在厢房门前却又遇到了同样刚刚回来的笳叶,后面跟着哭丧着一张脸的守卫小哥。
笳叶见到晏宁,快走两步上前,拦住晏宁要推门的动作,道:“晏姑娘也被拦下了?我看这叶府并不简单,不若今晚一同去探上一探?”
晏宁转头看向笳叶,轻笑着道:“不必了,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去做那檐上侠客呢,倒是笳公子,没想到居然还是修仙之人,之前失敬了。”
笳叶连连摆手,道:“晏姑娘哪里话,我怎会是那修仙高人,不过是觉得夜里守卫松懈,那丫鬟定也不会再守在入口处。”
晏宁做恍然大悟状,道:“原来如此,只是我们毕竟是客,胡乱探查主人家隐私也不好,还是不要去了吧。”
笳叶连连点头称是,伸手做请状,道:“是我考虑不周了,晏小姐请。”
入夜,晏宁换了身黑色夜行服,将头发高高束起,又蒙了面容。
待隔壁厢房熄了灯,再听不到一点动静时,晏宁推开了门。
刚踏出第一步,便看见隔壁也推开了门,露出了笳叶的身形。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笳叶才又向前踏出一步,关上房门,道:“晏小姐,既然遇上了,不若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晏宁也将尴尬的情绪抛之脑后,自然地关上门,回道:“也好。”
两人身法皆是极好,几个呼吸便趴上了四姨娘的房顶。
笳叶揭开一片瓦片,往下看去。
房内点着灯,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坐在美人榻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服侍的丫鬟对四姨娘行了礼,道:“姨娘,我去给您取喜服,今日绣娘刚刚做好的,让您先试试尺寸,有不满意的地方也好及时修改。”
四姨娘没有答话,丫鬟也没有等,自顾自离开了。
房内只剩下四姨娘一人。
她依旧垂着头,没有半点动静。
晏宁看着房内,想着丫鬟一时半会回不来,便向笳叶传音道:“我刚刚看你身法,不像如今各家各派所教习的任何一种,你究竟是何来历?”
笳叶也看着房内,不疾不徐传音回道:“我出身小门小派,身法大多来自民间,晏姑娘不认得很正常。”
“只是晏姑娘的身法,是纯正的踏雪步,我记得教习踏雪步的,是千岛湖晏家。恰好姑娘也性晏,怕不正是被委派来除祟的世家中人吧,晏姑娘可瞒得我好惨。”
一时大意倒被人认了出来。
晏宁心里暗道一声糟糕,面色不变,只道:“我不过是晏家极旁系的几支,听闻主家派人来除祟,想提前替主家探查些消息,好挣些功法名声。”
“原来如此。”笳叶点头附和。
喜服繁杂,路程也不近,丫鬟还没回来,四姨娘也依旧毫无动静。
晏宁皱了眉,这四姨娘被掳至此,不哭不闹尚可解释为恐惧惶恐,或者心灰意冷。
只是为何这么久了,连姿势都不换一个?
等等,晏宁定睛看向四姨娘的胸膛。
毫无起伏!
晏宁提气转身就跑。
几乎是同一时间,笳叶也飞快起身往厢房方向跑去。
下一刻,丫鬟推门进去。
不一会儿,叶府响彻丫鬟尖锐的叫唤:“四姨娘被人杀了!”
接着便是护卫被惊动,整个叶府灯火一盏接一盏亮起。
晏宁两人本可在护卫被完全惊动前回到厢房,却在路上掉入了不知何人所设的迷阵。
两人修为都不低,解阵废不了多少时间。
只是设阵之人极为狡猾,在阵眼处放了一道烟火。
阵法解开后,烟火冲天而起,像极了黑夜中的指路灯。
护卫一窝蜂地跑了过来,只看见了晏宁和笳叶朝两个方向分别远远离开的背影,很快都隐入黑暗。
护卫们大眼瞪小眼,不知往哪里追。
随即,两道散发着明亮光芒的灵力烟火照亮了两人,然后又很快不见。
守卫们一愣,然后分成两队,朝着烟火的方向追了去。
晏宁又拐过一个弯,躲过追赶的守卫。
难得骂了句浑话。
笳叶,混蛋。
说什么互相照应,放烟火的时候没见你半点手软。
好不容易甩开守卫回到了厢房,晏宁飞快地换下夜行衣,翻身上了床。
刚刚躺下,便有守卫来敲门,道:“姑娘打扰了,府中进了贼人,我等来例行搜查。”
晏宁压低了嗓子,带着些被吵醒的沙哑道:“稍等,待我披件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