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识盈是被屋外的动静惊醒的。
似是有什么东西摔落在地上,一声清亮的脆响过后,外面沉寂片刻,响起了少女的娇叱声:
“阿凌!你搞什么?!”
“我、我……”
意识到闯了祸,被唤阿凌的那人张口结结巴巴地“我”了半天,细弱的嗓音带着恐慌:“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少女语气严厉:“你可知道这花瓶——”
话音一顿,似是顾忌到什么,少女的声音压低了些,却依旧压不住语气中的惊怒。
“这花瓶是三年前侯爷专程从青镇带回给郡主的,郡主爱惜的紧!”
“今儿它碎在你手上,以郡主的性子……你,连带着我们!怕是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少女话音落下的时候,陆识盈推开了房门。
推门的“吱呀”一声并不算小。
站在原地争执的几人闻声转头,看到门廊下安静站着的人影,倏然一静。
半晌,方才有人讪讪开口,望着陆识盈小心翼翼地开口唤道:
“郡主……”
这一觉实在睡了太久。
醒过来时,陆识盈感觉自己的头很昏沉,身体仿佛在发飘。
直到此刻站在屋外,冬日的寒风呼啸着刺过她的脸颊,她被冻得一激灵,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雪白狐裘,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是她重生的第四天。
四天前,陆识盈从薰香袅袅的暖房中醒来,惊讶地发现她重生回了自己的十三岁。
说来也是奇妙,陆识盈上辈子在凡界看过不少重生题材的话本,却从未想过重生一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读话本,知道这些重生故事的主角,多多少少都抱着上辈子的缺憾。
未报的仇、未尽的事业、未求得的姻缘……他们带着不甘死去,也因这份深重的执念重生。
或为逆天改命,或为破镜重圆。
所以对自己重生的事实,陆识盈感到很困惑。
明明上辈子濒死之时,她并未有什么不甘。
只是死因略显潦草……但死亡本身,是被她接受的结局。
因此,和话本里那些重生的主角相比,发觉自己重生回来的陆识盈表现得堪称平静。
没有泪流满面,也没有欣喜若狂,更没急着用上辈子的记忆为自己策划筹谋些什么。
前世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太多太复杂,几百年的记忆光理起来就头疼。
还不如先吃饭睡觉。
软榻馨香,点心绵软,屋内被上好的银丝炭烘得暖融融的。
重生回来三天,陆识盈就在榻上美滋滋地瘫了三天。
直到今晨被屋外的动静吵醒。
那少女斥责他人的声音并不大,只是她向来耳力好,睡眠又浅。
掀开身上的锦被,陆识盈忽然想起,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她吃够睡够,也该出门了。
院内,无声的沉默在空气中流淌。
见门廊下站着的身影垂眸,神色不明地看向众人脚下洒落一地的碎瓷,阿凌有些腿软。
他心中懊悔,恨不能把方才端着花瓶的手给剁了,只觉得这手如此没用,连花瓶都拿不稳,害了自己还连累旁人。
……今日,他怕是挨定郡主的鞭子了。
陆识盈盯着地上的碎瓷,有些出神。
瓷片雪白,上面绘着的花纹十分眼熟,连带着眼前出现的整个场景,都让她有似曾相识之感。
好像这事……上辈子也发生过。
她认真回想了片刻,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扫出一点痕迹。
是了。前世,她有一件特别喜欢的花瓶,也是这样被人不慎摔碎的。
那花瓶是她爹送的。
那时他们的父女关系已经闹僵了很久,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收到她爹送给她的东西了。
所以那天看到花瓶被人摔碎,她发了好大的火,提着鞭子红着眼眶冲上去,大叫着要把人抽死。
可等她站到那人面前,高高地举起鞭子时,望着那人惊恐的眼神,双手却又开始发抖。
直到她爹闻讯赶来,当着全府上下所有人的面,狠狠抽了她一巴掌。
“陆识盈!”
她爹望着她,向来温和的脸上出现难得的怒意,眼神又是失望,又是痛心。
“爹本以为……你只是骄纵而已!”
陆识盈对这段话记忆犹新。
直到上辈子后来的某天,她和她爹促膝长谈了一次,二人解除了当年的许多误会,其中就包括这段。
她还记得那时自己最后问他:“您现在还觉得我是个骄纵不懂事的女儿吗?”
她爹冲她摇头,眼眶湿热:“你是我陆礼此生最骄傲的女儿!”
回忆完毕,陆识盈平淡地收回视线。
她看向神色不安的阿凌:“打扫干净吧。”
这辈子花瓶还是碎了。
但那些无谓的争吵和误会,没必要再发生。
阿凌下意识地应好,等意识到情况似乎不对,他又张大嘴巴,望着陆识盈呆呆地“啊”了一声。
在场的其他人亦是一脸惊诧。
陆识盈觉得阿凌张开的嘴巴大得可以塞下一枚鹅蛋。
她没忍住,笑了。
随后又语气温和地重复了一遍:
“我是说,既然碎了,就快些打扫干净吧。”
“这大冬天的,碎片埋在雪里,伤到人就不好了。”
陆识盈说完,没再看几人的表情,抱着怀炉便慢悠悠地往外走,踱步出了院子。
众人呆滞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处,随后又面面相觑。
直到此刻,他们仍旧有些不敢相信:
“这样就结束了?竟然没人挨鞭子吗?!”
“我在府里这么多年,还从未见郡主如此好说话过……”
“这几日郡主都窝在房里,还以为她又是在和夫人闹别扭,没想到心情似乎很好呢……刚刚我还见她笑了!”
“唉,只希望这次郡主的好心情能够长久,这样我们府上也不用整日担惊受怕了!”
几人絮絮叨叨感慨了半天,直到有人一拍脑袋,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惊叫:
“等等,郡主刚才是不是一个人出去了!”
陆识盈独自一人逛着府内的后花园。
刚才出院子的时候,她还刻意在院前小站了一会儿,结果满院的侍卫侍女没一个跟上来,他们小声议论的内容,却是隐隐约约被她听到了一些。
这群人聚众讨论她,也未免讨论得过于陶醉……
她无语叹气。
站在后花园里环顾一圈四周,园内的一切陈设,都让路识盈感到熟悉又陌生,久违的感觉。
这片地方说是花园,实际上却并没有栽什么花花草草,反倒放置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精巧玩意儿。
都是她爹为她,从天下四方收罗来的玩乐之物。
幼时,她时常在这里一呆便是一天,被人怎么催都不愿走。
后面年岁渐长,她开始爱往府外跑,才渐渐来得少了。
直到某天之后,再没来过。
如今算算,陆识盈大概已经有几百年没回到这里了。
上辈子,直到王朝覆灭,沧海桑田,她最终也没能回来看一眼。
而这一世,留给她能看看这片地方的日子也快不多了。
因为她已经十三岁了。
陆识盈记得这一年。
她清楚,在过完十三岁生辰后不久,她身上便会发生一件大事,足以完全改变她之后的一生。
……郡主这个称呼,有多久没听到了呢?
和她阔别这片地方的时间一样,也有几百年了吧。
当今的世道不太平。
数千年前的一场混战后,天下被划分为仙妖凡魔四界,彼此之间的界限却并不那么严格分明。
时常有妖魔潜入凡界,涂炭生灵。
又因凡界地域辽阔,其上大小国家多如繁星,彼此之间争斗吞并是常事。
群雄逐鹿,战火连年……
眼下,凡界诸国中最强大的国家,叫作大雍。
数十年前,大雍出现了一位天才将领。
他得天独厚,用兵如神,为大雍开疆扩土,立下赫赫功勋,被当世誉为神将。
陆识盈便是神将陆礼的女儿。
因父亲深得帝王宠幸,她从出生那刻便被封郡主,封号长乐,是整个大雍最尊贵的贵女。
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她被留在都城。
府上人娇惯她,帝王纵容她,父亲新娶的继母又是个性子太过柔软的人,拿她毫无办法。
无人管教,以至于还小小年纪,便养成了一副目中无人的性格。
那时人人都言,长乐郡主陆识盈,是大雍都中最骄纵的女郎。
这话说的已不算委婉,但那时她不知天高地厚,权当是种夸赞。
现在想来……
最骄纵?
陆识盈觉得,这话说的还是有些保守了。
她当年一定是都中最讨人嫌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陆识盈:都是黑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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