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对外广招伴读的这天，也正好是太衍宗一行人准备返程回修仙界的日子。
前几日在宫宴上，温星择已经被阳嘉长老收为了亲传弟子，所以必然是要跟着一起走的。
临走前，他专程来了趟陆家，想向陆识盈道别。
刚踏进府门，走进主院，温星择便被面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只见原本放置在院落中的陈设被全部挪走，腾出了一片偌大的空地，其上搭了许多露天灶台。灶台旁是长长的方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蔬果、肉类和五花八门的调料碗。
人声鼎沸，他放眼望去，数十个腰间系着围裙的少年少女，正站在灶台前炒菜炒得热火朝天。
温星择：“......”
震惊片刻，他转头，发现陆识盈正独身一人坐在角落的亭子里。
她今日披了一件明蓝羽纱面的鹤氅，双螺髻上简单地插着一枝垂珠发簪，正微微歪头，漫不经心地盯着不远处喧嚣的人潮，似乎正在发呆。
“陆识盈！”他快步朝她走了过去。
陆识盈闻声抬头。见到来人，她有些诧异地扬了下眉。
“温星择？你怎么来了？”
温星择在她面前站定，看着她略带困惑的眼神，他舔了舔唇，小声道：“我要走了。”
停顿片刻，又有些急迫地补充道：“就今天！”
陆识盈默了默，记起来好像确实有这回事。
她点点头，“哦”了一声。
温星择：“......”
陆识盈：“？”
温星择拧起眉头，一脸不满：“就一个‘哦’？”
陆识盈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那祝你一路顺风？”
“......我真是服了你了！”
温星择瞪了她一眼，有些生气地转过头去。
他长吸一口气，忽然闻到了一阵强烈的食物香味。
再次看向灶台前站着的少年少女，和他们锅里正用热油翻炒着的各式食材，温星择下意识地舔了舔唇，突然感到非常嫉妒。
他黑着脸，语气酸溜溜地开口：“陆识盈，都是去修仙，你凭什么吃这么好？”
陆识盈也闻到了香气。闻言，她弯起眼眸，笑眯眯地道：“你也可以带个伴读呀。”
“我师父不会让我带的。”温星择垮起小猫批脸：“他说我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要戒除尘世享乐和口腹之欲，这样才有机会慢慢褪去凡尘。”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隐晦地看了陆识盈一眼。
他也是这两天才从师父那得知，陆识盈和他进的根本不是一个仙门。
要带她走的那人身份高贵神秘，在外为了隐蔽身份，这才暂借了太衍宗的名号。
害他白高兴一场。
“那便是你师父的问题了。”听了温星择的话，陆识盈喝了口茶，语气慢吞吞的。
“......我师父的问题？”温星择眸光讶然。
“不然呢？你也觉得他说的对吗？”
陆识盈低着头，语气轻描淡写：“他要你褪凡尘，可我们本来就是凡人，过去的十几年都在凡尘里摸爬滚打，用他们修仙界人的话来说，身上早已缠满了凡间的尘缘和因果。”
“若是硬要我褪去这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剩下什么。一副会修炼的空壳吗？”
“何况就连修士也不全是清心寡欲的。十之八九的人修仙压根不是为了那什么虚无缥缈的狗屁大道，都是为了长生，为了他们心中的权与力罢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望着温星择，轻哼一声：“就拿你师父阳嘉长老来说，他不让你带伴读，自个的洞府却是有十多个仙侍侍奉着呢。”
温星择：“......”
十多个仙侍......这都是她从哪里听来的？
温星择沉默了。他觉得陆识盈这番话说得有些对，又有些不对，但他又实在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不过，这确实是陆识盈能说出来的话。
骄傲矜贵的小姑娘，从来不会低下头看人，在她眼中从没有绝对的权威，哪怕是高高在上的修仙界，落在她嘴里也只有一句“虚无缥缈的狗屁大道”。
温星择扯了扯嘴角，忽然道：“陆识盈，你刚说修仙的人十之八九目的不纯......”
“我觉得我应该也在这之中呢。”
“我也在啊。”陆识盈摆摆手，语气平淡道：“谁不是呢？”
听到这话，温星择愣了愣，眉眼舒展，肩头微松。
“终于可以离开皇宫了。”他絮絮地感慨：“我修仙的目的只是想离开那里而已。”
陆识盈“嗯”了一声，附和道：“我也只是想保命而已。”
“......保命？”闻言，温星择顿时精神一震，紧张道：“谁要杀你？”
陆识盈：“......”
看来最近都中的风波，这小子是一点没察觉啊......
陆识盈为自己之前怀疑温星择其实是大智若愚而感到汗颜。
如今看来，不是大智若愚，是真的大弱智。
二人坐在亭子里，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
半晌，温星择抬头看了眼天色。
他神情有些郁闷地道：“时间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
“嗯，走吧。”
“......”
温星择叹了口气。
眼看着即将离别，他也不装傲娇了，盯着陆识盈，语气里满是直白的不舍：“你真的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了？”
“你想听什么？”陆识盈反问他。
他顿了顿，蹙眉道：“陆识盈，你知道我们俩还有一笔账没算的吧？”
“所以......”温星择忍无可忍地道：“我生辰那天邀请了你，你为什么没有来？！”
“你要你！就现在！把我的生辰祝福补给我！”
闻言，陆识盈微微睁大眼睛，难得露出了有些错愕的神情。
原来温星择嘴里一直念叨着的算账，说的是这件事？？？
她是真的不记得......
不过，照理来说，放鸽子的事确实是她的错。
“对不起，我现在诚挚地向你道歉，并补上这个祝福。”
陆识盈想了想，目光柔和下来，她认真地道：
“温星择，我祝你此生万事顺遂，大道无忧，长乐长生。”
万事顺遂，大道无忧，长乐长生。
温星择张了张口，刚想说这话也太短太敷衍，却被陆识盈脸上真诚的表情震住。
她好像是认真的。
“这样可以吗？”说完，陆识盈看向他，眼神试探。
“......一般般吧。”
温星择轻咳一声：“不过既然这是你诚心诚意的祝福，本皇子也就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他故意板着一张脸，弯起的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来。
“那我就先走了。”走出亭子，温星择朝她挥了挥手。
“陆识盈，我们修仙界见！”
“嗯，修仙界见。”陆识盈笑了笑，也冲他挥手告别。
只是在少年转身的那刻，唇边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
她轻轻阖上双眸，少年温星择灿烂单纯的笑容在脑海中渐渐消失，逐渐扭曲幻化成了青年温星择那张冷峭的脸……
他站在殿门前，抬眼看向一片刺目血腥中，脚踏一地尸体，满脸血泪的她，眸中先是惊怒，随即闪过深深的失望和厌恶。
脚尖旋转、用力，陆识盈轻而易举地碾碎了脚下那人的指骨，一脸漠然地转向他：“温星择，你也要加入他们吗？”
他看着她，说：“陆识盈，你真的是个疯子。”
......
陆识盈睁开了双眼。
突然感到一阵口渴，她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沁入脏腑的冰凉，逐渐平复了她因回忆而产生了些许波澜的内心。
如果可以的话......
陆识盈支着下巴，面无表情地想：
这辈子，她和温星择最好别再针锋相对。
“你在发呆？”
一道温润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陆识盈回头，对上一张极温柔漂亮的脸。
是她的小师叔，李复然。
自从那日宫宴后，李复然便没再跟着太衍宗一行人住在宫里，而是直接跟着陆识盈回了陆家。
陆礼生怕怠慢，直接为他腾出了府里最大最奢华的一间客院，让他住下。
“小师叔？”陆识盈歪了歪头，问他：“您怎么来主院了？”
“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有些好奇。”嗅到空气中漫溢的香气，李复然指尖微动，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
她了然：“打扰到您冥想了吗？”
他摇头：“凡界的环境不适合冥想。”
说着，他在陆识盈身旁坐下，极为自然地为自己斟了杯茶。
陆识盈觑他一眼，见他神色专注，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众人下厨，像是真的只是因为好奇来看热闹的。
下厨的少年少女中，有人正在做辣椒炒肉。颜色鲜亮的青椒，皮薄脆爽，搭配切成细丝的鲜肉里脊，用生粉搅拌鸡蛋清均匀上浆，大火爆炒。
食材翻炒间，肉与青椒与油碰撞，勾搭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丰美。
李复然看见热腾腾的锅气在空中升腾，逐渐有了种雾气迷离的感觉，有点像是仙境。
他喉头滚动一下，忽然问：“你这到底是要招伴读，还是要招厨子？”
陆识盈沉吟片刻，有些犹疑道：“伴读兼厨子？”
李复然顿了下，语气平和：“修仙之人，最好还是不要......”
“仙门的饭堂是不是挺难吃的？”
“？”
陆识盈想了想，热心建议道：“小师叔，您一会儿和我一起尝尝吧。”
李复然默了默，再次重复：“......修仙之人，最好还是不要......”
“何况我已辟谷......”
陆识盈：“您就说吃不吃吧？”
沉默良久，李复然眼神晦涩地看了她一眼。
陆识盈：“......”
好的，没反对就是同意。吃！
同一时间，在距离二人数十米远的地方，叶初正垂着头，一脸严肃地审视着桌上罗列的大小食材。
片刻后，他扯了下唇角，眼神无奈道：“老头，你能不能别吵吵了，我忙着呢！”
食指佩戴的戒指表面划过微光，戒指中的存在一边表达着抗拒，一边持续碎碎念。
【叶初！本尊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醒来你小子就在这厨王争霸了？！】
【之前不是说好要回修仙界，去月地云楼参加新弟子选拔的吗？！】
【......伴读？！不行！本尊不允许！你怎么能给人做伴读？！不行不行不行！以你的实力，就算想做剑主亲传也未尝不可，入门都板上钉钉了啊！】
实在是被吵得头疼，叶初无语扶额，反问他：“当伴读怎么就不行了？”
【你已同本尊立下主仆契约！如今你跑去给人做伴读，那本尊岂不是成了仆人的仆人！】
那声音怒气冲冲的，语气理所当然道：
【何况做月地云楼的亲传弟子和做这丫头的伴读，傻子都知道要怎么选！】
闻言，叶初唇角不由翘了翘。
【你笑什么笑？！】
“觉得你说得对。”
他低着头，将洗好的蔬菜放到菜板上，神情专注地开始切菜。
“的确是傻子都知道要怎么选......”
【所以你？】
叶初微笑：“所以我当然是选择做她的伴读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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