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和气方能生财

江满梨前世今生的名字都是娘亲取的,来由也如出一辙。

前世听老爸说,是因为老妈得知怀孕那日,由医院出来,恰见附近湖边的梨树落花,春末初夏的柔光中,飘飘洒洒,荡了满湖的白。

美景无双,便一时心动,给女儿取在名中,希冀女儿亦无双。

可惜前世老妈生下她不多久便去世了,走时她都不记事,所以对老妈的模样和爱意也只能从照片上看看。

老妈走了,老爸就把她当唯一的掌上明珠养,家传的厨艺生意一样不落,手把手地教。江满梨也争气,大学一毕业,接了公司,上了报纸,破格成了最年轻的特一级厨师。

就是没料到花一样的年纪,一朝病倒,转眼便来了这个世界。

这一世阿爹本是陶州录事参军,阿娘是得宠的妾。

阿娘怀孕的时候,正逢邻家院里的梨树开花,伸过墙头,落了满院。阿娘看着喜爱,便与阿爹撒娇说日后要在院中栽满梨树,阿爹应了,阿娘便给她取了这个名,以示期盼。

可没成想,生了她不多久,阿爹就病逝了。正房的大哥承了恩荫,又好在江家守旧,不分家,叔伯几户都有官爵,相互照料着,日子总算也过了下来。

除了她们母女俩受欺负些。

江满梨循着原身的记忆,知道自年幼起,家里的老仆都会私下议论,说她名字取得不好,“梨”同“离”,是个丧字,才会使得主君突然病逝。

主母齐氏自然也是恶恨她的,所以阿娘一离世,迫不及待地要嫁她走。

江满梨自是不在意齐氏这点作为,既躲过了,便无须再去多想,往前看就是。可有时候闲下来,回忆起两世般般,还是五味杂陈。

比如此刻,未初的钟一响,摊子已经售得空空,江满梨摘头巾时无意摸到别在发髻上的小梨绒花,手顿了一下。

难道这名字真不太吉利?怎么上一世少了老妈,这一世又丢了阿爹?

兀地想到前世的老爸没了她孤苦伶仃,摇摇头,不敢再继续深思,也不敢叹气,就这么硬生生顶住嘴角,捉出装得鼓鼓的小钱袋来掂了掂,总算又能露出点笑容。

“阿梨,阿梨,过来喝碗羊汤再走。”云婶在铺子里喊她。

摆了几日的摊子,云婶两口子与她愈发熟了。

江满梨每日卖四个时辰的生煎,连带着两口子卖出去许多羊汤、羊杂、羊骨汤饼,每日少说也比先前多赚四五百文钱。

以阿庄叔的话来说,就是阿梨这小娘子的新式吃食,把整个小市的食客都勾到他们这铺子面前来了。

云婶乐得不行,对此表示赞同,再看江满梨,就倍加亲切。

不仅死活不肯收她用桌椅的钱,还每日见她收摊,都乐呵呵邀进铺子里来请碗汤杂,说说话。

“来啦云婶。”

江满梨笑着应声,也不空手,生煎卖完了,就在附近摊子点了三个江米肉粽,拿过去同吃。

“刚煎熟的羊下水,趁热尝尝。”阿庄叔端过来两小碟子。

“芥辣瓜儿也盛些。”云婶又唤道。

小小四方桌,一下子摆得满当当,江满梨笑着给二人分筷箸,恍惚间有种回到了郭东楼后厨的感觉。

方坐下吃了两口,一个日日来买生煎的仆从提着食盒过来:“小娘子,今日生煎都卖完啦?”

江满梨笑着抱歉了几句,说如果明日还是这个点来的话,可以帮忙留些。

仆从摇头叹道:“嗨呀,我家阿郎今日感了风寒,别的不愿吃,就想这一口,早晨忙着去请大夫没能来买,哪知这会就一个不剩了。”

江满梨也惋惜,既替他家生病了的阿郎惋惜,又替自己少了单生意惋惜,可这也不是提前能知晓的。

仆从叹了几口气,最终从阿庄叔家买了碗清汤羊骨汤饼、一些煎羊杂,又提着食盒去别处买了些各式的小食,说是拿回去看看有没有阿郎愿吃的。

坐回桌上,云婶冲她挤挤眼:“阿梨这几日生意越来越好了,赚得不少吧。”

江满梨回想了一下刚才掂荷包的重量,粗粗算下,今日约莫收入三两多些,比前两日涨了四百来文。主要还是口碑渐渐传出去了的原因,不止回头客愈发多,专程从其他坊过来吃的也不在少数。

笑道:“还要多谢婶子和阿庄叔舍得让我用这些桌凳啊。”

阿庄叔大笑几声,摆摆手:“我这些桌凳一直都在,也不见从前像这几日这样招人喜欢。”

“那也是因为阿叔家的羊汤正好补了我不卖饮子的空档。”江满梨道,想想又问道,“叔婶可想过除了羊汤和汤饼,再添些什么吃食一同卖?”

“添什么吃食?”云婶有些意外,他们家来象福小市前也开二十多年了,一直就是卖这些个,从未变过。

“嗯……”

江满梨搜刮着记忆,这朝应当是没有羊肉泡馍这种吃法,而绿豆粉丝却是一直都有的,至于馍的做法嘛,对于本身就会做面条的两口子来说,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便直言讲给二人听:“我阿娘家乡还有种羊肉的吃食,是将烙好的馍掰碎,泡在羊汤粉丝中来吃,味道极好。”

阿庄叔一听来兴致了,问道:“馍可就是烧饼?”

江满梨摇摇头:“不大相同,烧饼讲究酥软、现烤现吃,馍却是硬面,可以做好了放着,吃时热一热。”

空说不如上手,江满梨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不私藏,看着人少,便直接拉阿庄叔二口子上手和面。

凉水和硬面,醒发二次,搓条揪剂擀圆,团成边缘厚、中间薄的样式,上锅去烙。

烙得两面焦黄色呈虎纹状,中间微微拱起,俗称“虎背铜圈菊花心”,便是好了。

阿庄叔掰一块儿尝尝,疑惑道:“好像没甚味道?”

“就这么吃当然少了滋味。”

江满梨笑着,取羊肉切片,配一小碗羊汤,把馍掰成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丁泡进去烫了,又加胡椒、油辣子、芫荽,给两口子尝。

“羊肉泡馍,自然是要泡在羊汤里才好吃的呀。”

云婶先尝了一勺。

自家的羊肉自是不必说,那寡淡无色的白馍泡了汤,却是变得松软许多,因着馍硬,不会过于浮烂,却又能浸满了羊汤而变得滋味纷呈。

馍丁入口稍嚼即化,汤底顺着舌尖绵延开去,比一般汤饼更入味、更浓郁。

直叹鲜美,喜道:“吃了羊汤二十年,竟然今日才发觉最好吃的法子!”

阿庄叔看她吃得停不下调羹,急了,自己去拿来一只,凑过去舀一勺,仰头吞下,面上立时多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正要再吃,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转身与江满梨道:“阿梨啊,这,这如此好的方子,你就这么教给我们两口子啦?”

云婶也顿住了,摇头道:“不妥不妥,吃吃就算了,若是要卖,由阿梨来卖。”

江满梨大约猜到两人会这么说,笑道:“我生煎还忙不过来呢,哪有空卖泡馍?我教叔婶做这个,就是想给铺子添个新吃食的,叔婶喜欢,愿意卖,那便是最好了。”

阿庄叔正要开口,又听她道:“叔婶不必客气,我也有私心呐。咱们这小市哪都好,就是吃食种类太少了些。”

种类少,就意味着单一。

一月三旬,凡在附近上工当值的,日日都得吃朝食,可即便是生煎这般再新鲜、再好吃,吃个三五日,也就过了劲儿了,得换口味。

而小市里卖的朝食种类有限,食客吃腻了,就得上别处去寻。这寻着寻着,下次再来,就指不定什么时候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商家云集的地方,总体销量都会更高的原因。

所以与其让食客外流,不如趁着生煎的热度还没下去,再次以新品拉高小市的人气,让吃腻了生煎的食客不要走,到隔壁吃两日泡馍,再回来吃生煎。

“叔婶的铺子客人多了,我的摊子客人也会跟着涨呀。”

把这套理论简单易懂地讲给两口子听了,江满梨笑吟吟又道:“而且若是添几味香料,能把羊肉炖得更有层次。到时再加上绿豆粉丝,保管好味。”

云婶两口子听得一愣一愣的,确认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云婶突然懂了。

这小娘子,是想把摊子往大了铺啊。

光靠她一人一锅,气力甚微,可若是把他们这羊肉铺子也发扬起来,两家一联合,就不一样了。

如此想想,人家既愿意将宝贵的吃食方子教自己,还愿意让自己拿去赚钱,如此大方,且机会难得,自己也没必要再推脱。

与阿庄叔两人合计了一会,下了决心。

道:“那行,我们两口子明日就把羊肉泡馍卖起来,且这两日我便再去买几套桌凳,阿梨只管招呼人过来坐,咱有钱同赚。”

羊汤铺子不似江满梨那般卖完作罢,是要开到酉时闭市的。

云婶便趁着食客少,跟着江满梨朝南去那处卖酒水香料、咸菜肉脯的市场,买了茴香、八角、肉豆蔻等一干香料,又买了好些绿豆粉丝,带回去,从炖羊肉开始,还原了羊肉泡馍的完整做法。

不得不说,毕竟是卖了二十年的羊汤,滋味本身甚好,只加些许香料进去,便更上一个档次。

江满梨意满离,带着自个也买得的一些香料,拉车回了家。

刚走至街口,老远便看见自家院门口放着个小竹篾提篮,笑了,等走过去一看,里头果然躺着四五个大个头、还沾着些许草稞的新鲜鸡子。

不用问,是吴大娘子猜着她不在家的时间,悄悄送过来的。

自那日给吴家送了虾饺和梨儿酥之后,江满梨每日回来,都能在家门口寻见这么一小篮鸡子。去谢过,吴大娘子还是坚持要送,她便也只好收着。

今日数数,统共有三十来个,江满梨前世最喜欢那颇有名的O巴佬卤蛋,正好拿新买的香料用上。

与茶叶蛋不同,卤蛋须得去壳泡煮,使味道沁入蛋黄,吃起来才足够香。虽会少了茶叶蛋那样剥开后冰片状的漂亮花纹,有些遗憾,但滋味,以江满梨的喜好来讲,绝对更胜一筹。

去壳的熟鸡子,加冰糖酱油、八角香叶、花椒辣椒,少许老姜片和稍多的盐,小火煮至蛋白呈漂亮的琥珀色,浸泡半个时辰,取出风干。

待到表皮完全干透,再放回锅中沁煮,再风干,如此反复至少五六次,卤得表皮成浓郁的棕褐色。

捞出一个用手掰开,蛋白紧实弹手,蛋黄颜色变深。闻一闻,微微的辛辣伴着卤料的滋味扑鼻,咬一口,外层至脆至弹,内里又绵又沙,咸甜适中,唇齿皆是卤香。

配碗白粥或是汤饼,俱美矣。

江满梨就着小提篮铺了干净纱帕,装上几个送去吴家,又分些给东院的阿香婶和北院的申阿婆。

剩下的,明日带到小市去,合着羊肉泡馍,且当个第二波的新品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