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也是太后的寿辰。
她和赵贞前一日,刚在房中吵了架。
她不知为何总要同他争吵。
反正吵来吵去,都是一件事。因为他跟丽娘好。他们互赠礼物。丽娘送给他一条扇坠子,玉做的,上面悬着青色的流苏。可以挂扇子上,也可以系在腰间。她看到了,气得趴在床上大哭。
每当这时,赵贞总会来道歉,安慰。他总是很委屈,很无措。
“你不要生气了。”
萧沅沅质问他:“你不是不喜欢她吗?为什么要收她的礼物?”
赵贞说:“她亲手做的,一片心意,我不好不收的。”
萧沅沅道:“我不管。你不许要她的东西,你拿去还给她。”
赵贞说:“这怎么好呢,她会伤心的。”
他知道她会伤心,却不管自己的伤心。
萧沅沅说:“你不是说,你只是把她当小妹妹吗?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她好?你还处处心疼她。”
赵贞解释说:“我跟她没有什么的。她只是送了我一个玉坠,我没有碰她什么。”
萧沅沅哭说:“你现在没有,以后就会有了。你现在要她的礼物,以后就会拉她的手,搂她的腰,还会亲她的嘴,跟她睡一个枕头。”
赵贞很委屈,低声说:“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收了她的礼物。不光她,别人也都会送我礼物。陈平王前几日还送了我一支玉笛,萧煦还送了我一只香囊,我都带在身边。”
萧沅沅说:“他们是男的,你当然无所谓了。你又不会去跟男的亲嘴。”
她逼迫他,说:“我和她,你只能选一个。你要跟她好,就再不要跟我好了。”
赵贞却不肯选,只是说:“你们都是太后送进宫的,我不能偏袒哪一个。”
他总是这句话,太后太后,一切都怪太后。她心里于是就怨恨起了太后,如果不是太后,赵贞就不会这么为难了吧。都是太后逼他的。
她拿枕头砸他:“你滚,我再不要理你了。”
无论赵贞怎么低头恳求,她都只是哭。
赵贞说:“你别哭了,你哭,我心里也会难过的。”
她捶他的肩膀,推搡他:“你滚。”
赵贞被她弄的,也伤心起来。
他掉了眼泪。
赵贞红着眼,伤心离去了。
她哭了一夜,次日,就是太后的寿辰。
寿宴上好生热闹,皇亲国戚,宗室大臣,文武朝臣,大家脸上都堆满了笑。太后也在笑,赵贞也在笑,丽娘也在笑,萧羽萧煦兄弟也在笑,陈平王也在笑。他们都是聪明、识时务的,不管心里有什么想法,在太后的寿辰上,都笑的脸上开花。唯独她笑不出来。她心里好伤心呀,一点高兴的影子也没有,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面带忧愁,一声不吭,谁都看得出来她不高兴,连母亲给她使眼色她也没看见。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很失礼了,太后的寿辰,这么高兴的日子呢,文武大臣们都看着,她就坐在太后身边,这么明显的位置,怎么能拉着个脸呢。可她就是不开心。
难道在宫里,连不开心的权力也没有吗?
太后笑着问她:“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太后身边的侍从周彦昌,还笑着打圆场,说:“小孩子呢。昨日和皇上不高兴,使小性子。”
太后道:“和皇上怎么了?”
赵贞在一旁,脸色有些尴尬。周彦昌说:“没什么事,许是身子有些不舒服。奴婢带她下去洗把脸,兴许就精神了。”
周彦昌走近来,弯了腰,笑对她说:“娘子身体不适,可能昨夜没睡好,随奴婢去梳洗梳洗吧。”
萧沅沅听他们说着假话,就觉得好笑。
他们明明知道她在生气,也知道她在为什么生气,却一个个都装作不知道。这些人好生虚伪。
她讨厌这些虚伪的人,每一个都讨厌。
“我没有不舒服。”她倔强地回答道,不肯下这个梯子。
太后脸色明显有些不悦:“那你怎么了?”
气氛一时僵持在那里,周围人的目光都向她投来。好像有许多利箭齐齐射向她,他们或疑惑,或吃惊。这是一种危险的征兆,她心里已察觉到了,却不肯理会。母亲傅氏已看出太后生气,连忙敛衣起身前来:
“这孩子犯糊涂了,我带她先下去吧。”
傅氏面带笑容,试图缓和此刻有些僵硬的气氛。见太后没说话,她立刻来拉阿沅。萧沅沅意识到,此刻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异类。她的悲伤是不合时宜的,她此刻的存在,就是破坏气氛的。她让所有人不自在了。包括母亲也这样想,他们像是看瘟神一样,迫不及待想把她请走了。
这种预感,让她有些崩溃了。她连表达自己伤心的权力也没有了,别人都在笑,都在赞美,鼓掌,她不跟着笑,不跟着鼓掌都是错的。她连不满意也不能说。她伏在案上大哭。
母亲哄劝着,要拉她走,她不肯走。
他们都想无视她的喜怒,想让她假装顺从。她偏不答应。她就是要大哭,就是要让他们都难堪。
她到底还是被人带下去了。
太后事后大发雷霆,将她叫到面前狠狠地责骂。
“你在发什么疯?”
太后声色俱厉地问道:“当着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你在那儿哭嚎什么?你给谁甩脸色看?”
太后打量着她的眼泪,冷声嘲讽道:“跟皇上斗嘴了,闹气了,使小性儿了?自己藏着哭也就罢了,闹到寿宴上来了。打量谁会心疼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这样,不就是他收了旁人一个扇坠子,弄得跟天塌了一样。你身上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宫里的。你若不是姓萧,连见着皇上的机会都没有。你连他的衣服袖子都摸不到,还指望他娶你。你有什么可委屈的?这宫里哪个不是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连皇上都得忍气吞声,不敢有一刻任性,何况是你?”
太后显然是被气到了,语气说不出的严厉:“我本来打量你聪明,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想抬举你,给你荣华富贵。岂料你如此不识好歹。皇上要是真待你不好,也就罢了。他何时欺负你,辱没你了?这宫里谁不是捧着你顺着你?姓赵的姓萧的,谁没有让你三分?你以为是因为你有多大能耐?他们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给我脸色看,你猪油蒙了心了?你看看你浑身上下,有一点未来皇后的样子吗?我看你不仅不配做皇后,你连做个普通嫔妃都不配。”
她被姑母的这句话,深深地伤到了。
她顿时崩溃地哭道:“我不要做皇后,我才不稀罕做皇后。”
太后冷着脸,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不要后悔。”
傅氏进宫求情。
赵贞也向太后求情。无非就是说她年纪小,不懂事。她无心关注他们怎么说,只是趴在枕上流泪。
母亲叹气,说:“你这是怎么了呢?怪我,不该让你进宫来。”
赵贞坐在她的床边,说:“你可以和我生气,但你别去惹太后她不高兴。她要是不喜欢你,你在这宫里就待不下去了。”
她心中失望地想:那又怎么样呢?
她本就不快乐了。
她心中怨恨姑母。
她为什么非要逼赵贞同时娶丽娘呢?赵贞明明不愿意。他明明心中喜欢的是自己,却不敢违抗太后。
赵贞对太后极度畏惧。萧沅沅逐渐意识到,宫中有些传言,其实是真的。自从南安王事件后,赵贞和太后之间,就变得有些古怪。表面上虽然一团和气,实际互相都提防着。赵贞每次提起太后的语气,都变得有些奇怪。
因为那件事是真的。
赵贞的父亲,太上皇,是被太后杀死的。
赵贞的母亲,也是被太后给赐死的。
宫中有说个法,宫里的女人,只要生了皇子,被立为太子,就会被赐死。她听母亲也说过。当初赵贞的生母就是这样,被太后杀死的。
她杀了赵贞的生母,又将赵贞夺去,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还让赵贞唤她阿母,还让赵贞多年来,一直误以为她是他的亲娘。后来,她连赵贞的父亲也杀了。她当真好狠毒。
难怪,赵贞会怕她。
难怪,当初南安王的事,她会发怒。
赵贞不过是她掌中的傀儡,但凡有一点不顺她的心,她便要斥骂、体罚他,甚至想杀了他。
她为什么要让自己进宫呢?兴许有一天,自己生了皇子,她也会用对付那些女人的法子来对付自己。她会杀了自己,抢走自己的孩子,然后用对付太上皇的法子来对付赵贞。
她的心比蛇蝎还要毒,恨不得人人都当她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