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芙跟在陆寅身后,并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儿。
一颗心悬着,反复想自己当晚在酒楼的形迹是否有泄露出去的可能,如果不是酒楼的行踪出了差错被他查到,难道是闯进来追拿她的那几个人……
她心思沉沉,一路微微低着头,潜意识里也觉得跟着陆寅单独出来的行为极为不妥。
伯媳之间难道不应该避嫌吗……
寿山行宫为前朝所建,相传前朝末帝久居于此,修筑的殿宇楼阁精妙辉煌,不在上京皇宫之下。
令芙原以为陆寅会带她去他暂时处理政事的地方,却未料到,他竟带她来了藏书阁。
陆寅将她迟疑闪躲的表情看在眼里,但今日,他并没有要对她如何。
他承认他想见她,也怀疑她,一边是纲常人伦,一边是肆意疯长的欲念。
不再强迫自己克制对弟妹的心思后,从前的种种怀疑和巧合都说得通了。
他不是蠢人,从前对这些巧合的辩驳都出于无法接受自己觊觎弟妹的人伦枷锁,但如今他再也无法逃避自己的内心。
那些被道貌岸然的说辞压下的背德的妄念,像是疯长的藤蔓,爬满了他的内心。
加上这几日重查泉州案整理出来的线索,真相呼之欲出。
一样的嗓音,一样的肌肤,她的频频闪躲和可疑的动机。
陆寅知道,这一切猜测只需要最终一个质问或是一个查验,一切就可以水落石出。
她狡辩不了。
但不是现在。
她如今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弟妹,若是揭开真相,三个人该如何面对彼此。
是她先招惹他的,第一次与她有肌肤之亲的人是他,他错的太离谱,早该在第一次对她有所怀疑时就取消这门婚事。
她不该嫁给弟弟,他也绝不能忍受她继续做自己的弟妹。
一切都是个错误,她和弟弟成亲是个错误,成为他的弟妹更是大错特错,既然错了,就要一切归正才是。
她该回到他身边来。
既然伯媳名分有违纲常伦理,那便解除就是。可陆襄是无辜的,陆寅暂时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一切。
弟弟单纯莽撞,万一想不通,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端。
陆寅心中自嘲般笑笑,什么正人君子,或许他本来就不是。
他本无意于仕途,更不屑于朝堂争斗,是永安侯府的重担落在了他肩上,老师和先帝的期许压在他头顶,他才必须按照他们期望的模样一步步走到今天。
母亲当初的话一语成谶,他果真和父亲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
令芙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按照他的要求,比照案卷里涉及的商行,将她所了解的写下来,方便日后对比审问出来的供词。
藏书阁的三楼是一间空旷的屋子,摆满了书案,大概是从前有人在此授课。
令芙挑了窗边最远的一张桌子,心不在焉地写着。
抬眸见陆寅背对着她,站在书架旁正在找什么东西,于是趁他不注意,将旁边一沓案卷也拿了过来,悄悄翻看着,想知道酒楼的事情他究竟有没有追查下去。
“在看什么?”
令芙怀着心事,只顾着快些翻看案卷了,一时未听到陆寅走过来的脚步声,直到头顶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时,才骤然反应过来,忙合上了案卷。
她飞快想着该如何解释,瞥见自己写的那几页纸张字迹,才镇定下来。
一双盈盈的眼带着几分羞赧抬眸望向陆寅,装作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解释道:“大哥也知道,阿芙的字写的不好,实在入不得旁人的眼,方才见这几册案卷上的字工整遒劲,心中艳羡。”
说完,去见陆寅神色端然,似是没什么反应,令芙也觉得这借口太拙劣,正想再补救几句,却见他长指按住桌上的纸页,轻笑一声,“是么?”
“字写不好不是什么难事,先要从临摹做起,再指点下笔勾画,多练练就好了。”
令芙忙讷讷说“是”,以为此事该翻篇了,却见他替她展开一页新纸,将笔递给她,微抬下巴示意道:“写几个字看看。”
他语气沉缓,却有种令人生畏的感觉,一双如寒潭深涧般的眸子,永远叫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令芙只得接过笔来,硬着头皮在纸上随便写了几个字。
刚要停笔,却有一团黑影自她身后笼罩下来,男人身上清冽而又充满压迫感的气息将她整个后背都围住。
她脊背僵硬,心隆隆跳了起来。
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大概是在指点她的笔法不对,余光里只能看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边,时不时在纸上描画几下。
“……弟妹可听懂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离得极近的侧脸,长睫轻轻颤抖,宛若暮春枝头欲凋的花。
陆寅心想,只是这样,她便这么怕吗?
那她过去的日子里,想要瞒天过海将他兄弟二人玩弄于股掌时,可曾怕过?
他都没有触碰到她,她在颤抖什么……
她和弟弟在一起时,也这般木直僵硬吗?
不是的,他知道不是的,褪去衣衫,她便是勾人魂魄的精怪妖魅,谁能想到如此娇美乖巧的一张玉容,甜笑时还带着浅浅梨涡,实则可以如此妖娆。
若不是她,那晚自己本可以克制住失态,等手下到来,是她推门而入,跌进了自己怀中。
他原本禁欲多年,从未有过女色之想,更无娶妻的打算,是她打破了这一切。
他被觊觎弟妹这种无耻的念头折磨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内心的撕扯,简直痛彻心扉。
也该叫她尝尝不安的滋味。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间,令芙只觉得自己浑身滚烫,手心却阵阵冒冷汗,眼睫猛地眨了一下,尽力忽略身后炙热的胸膛,轻声道:“懂了……”
身后的男子似乎轻轻笑了一下,说出的话却让她坐立难安。
“那就再写给我看,及时纠正才有效果。”
这时,藏书阁的木梯上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似乎是来找人的,在二楼寻了一圈不见人影,便继续往三楼走上来。
“阿芙?大哥?”
高舒光来过后,陆襄独自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去问了柏生,自己找了过来。
一面想着妻子跟大哥离开时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不知她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一面又想,大哥和妻子单独出行,若是落入旁人眼里,再有什么闲话就不好了。
陆襄绕了一圈,走到三楼时,看到妻子正在窗边的书案上写着什么,大哥则坐在不远处翻着案卷,脚步一顿,心里莫名松了口气,笑道:“我叫你们,怎么没人理我?”
说着走过去,看妻子的脸色,见她似在认真替大哥写什么东西,便凑过去瞧,悄声在她耳边道:“阿芙,你还生我的气吗,我跟你道歉,都是我乱说话……”
令芙惊魂未定,不敢看陆襄的眼睛,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如何回答他。
“逸行!”陆寅目色一沉,皱眉唤道。
亲眼见到弟弟和她耳语亲近,陆寅心中烦躁,叫住弟弟,“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陆襄自幼最怕大哥对他说这句话,每次这么叫住他,都是要训斥他,可他摸不清头脑,他最近没错什么啊?
眼见大哥已经起身朝外走去,陆襄挠了挠头,飞快亲了一下妻子的脸颊,匆忙道:“阿芙,我晚上再给你赔罪。”
说罢便匆匆跟了过去。
窗扇半开,有山间的温风徐徐吹了进来,“啪嗒”一声,手里的笔一时没握住,掉了下来滚落在地上。
方才僵滞住的脊背骤然松下来,抬手触了触额头,才发觉鬓边的发丝都落了汗,身前的衣襟更是潮湿一片,不知是藏书阁中太热,还是太过害怕所致。
方才陆寅离得她太近,她正胡思乱想他这般突然靠近的举动是为了什么,便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
她上次没有闻错,就是她先前的香囊气息。
她这才想起来,成婚后去南庄探望婆母江夫人的那次,她丢过一个香囊。
原以为是丢在了大雨中的山上,如今看来,香囊分明是在陆寅手里。
他留着她的香囊做什么?令芙想不通,却有一种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
陆寅今日,仿佛在步步紧逼着她,难道他已经查到她了,今日叫她来帮忙,就是为了试探她的反应……
想起那道沉沉的目光,令芙茫然起来,若真是如此,她该怎么办……
不知呆坐在这里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那兄弟二人迟迟没有回来。
令芙平复了一会儿心绪,怕再等下去,自己的雀目会看不清藏书阁昏暗的光线。
走到楼下的连廊处,昏茫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背对着她站在廊边,静静伫立着,似乎在等她。
令芙心中疲累不已,轻轻走了过去,今日被陆寅搅的七上八下的心急于寻求一个可以停泊的慰藉,于是将脸颊缓缓贴上男子的后背,一双纤细的手臂伸过去,柔软的身子拥住他,紧紧缠住对方的腰腹,闭目轻声道:“夫君……”
她鼻头一酸,不敢想万一那晚的事被陆襄知道了,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她没有背.德出轨他的兄长,婚后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一切都是婚前的意外。
她知道隐瞒这些对他不公平,但她没有别的选择,更未曾料到她要嫁的夫君,是这么单纯热烈的一个少年郎。
令芙见他不说话,也不像往常那样热切的回身抱住她,大概是心虚作祟,想起白天他小心翼翼问她的接亲路上和大哥发生过什么,忍不住向他解释:
“夫君,我和大哥真的没什么……也没有生你的气,我们回去吧……”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令芙心里奇怪,缠在他身前的手去捉他的手,撒娇般晃了晃:“夫君——”
然而握住对方的手的刹那,她顿时愣住,心中升起一个荒唐的猜测。
陆襄的手不是这个触感……他从小习武,手上有许多兵器磨出来的茧。
慌忙松开手臂,便听得身后陆襄又惊又怒的声音。
“阿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