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比试

终于跪完剩下的半日。

姜九歌扶着发麻的膝盖站起身。

走出祠堂,去领剩下的三天禁闭。

禁闭室是虚幻之境,设在刑罚堂。

里面只摆着小榻并一张案几,角落堆着些废弃杂物,隐隐散出陈旧的气味。

环境压抑,四周是无尽虚空。

反正也跑不掉,只能安心在里面呆着。

无事可做,无人交谈,相当折磨人的心态。

掌管幻境钥匙的是位女弟子。

为人公正,没有因为姜九歌的特殊身份对她有所关照,冷着脸将她推入幻境。

禁罚结束时,她照例打开幻境,却半晌没见到有人从里面出来。

杉寻觉得奇怪。

以往那些受罚的弟子,禁罚一结束,都跑得飞快,连个影儿都看不清。

赖在禁闭幻境里舍不得走的,姜九歌倒是头一个。

杉寻唤了一声,里面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她心中暗道不好。

连忙进入幻境,只见姜九歌背对她,坐于案几边,低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姜九歌?”

杉寻又喊了一句,朝她慢慢靠近。

上前搭住姜九歌的肩膀,顺着她的视线,向前看去。

昏暗房间中,半张人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勾着笑意反盯着她。

杉寻吓得连退好几步。

手下意识摸向腰间银线,一副备战的姿态。

“杉师姐?”

被杉寻一拍,姜九歌转过头去,神情有些怔愣。

她正专心画着手中的木偶,突然被一只手拍上肩,惊了一跳。

但眼前杉寻的表情显然比她更惊恐。

待杉寻冷静下来,看清姜九歌手中只是个木偶,松了口气。

半是疑惑,半是质问:“你在干什么?”

姜九歌规规矩矩回答:“做木偶啊。这里只有一堆木头,只能做这个。”

说完她还摇了摇手中的木偶。

木偶表情栩栩如生,尤其是眼睛,带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杉寻皱眉问道:“我记得,你是丹修?”

姜九歌点点头:“对。”

闻言,杉寻默然片刻,道:“那倒有些可惜。”

“什么?”姜九歌觉得莫名其妙。

杉寻没再回答,不客气地将她赶出禁闭室。

托罚跪和关禁闭的福,姜九歌一连四天都没去成丹修门。

但出了禁闭室,就不得不面对令人头大的课业问题。

双喜临门。

刚出去就撞上七日一次的晨练。

姜九歌起了个大早,困得提不起精神。

两只手撑着下巴,看着眼前一群相互喂招的弟子们。

晨光熹微。

细长的青叶上沾着点点露珠,煞是可爱。

木剑一划,带起剑风,将青叶从中斩断。

叶面的露珠顺势跳上剑柄,片刻间便融进木剑里。

姜九歌有了原身的全部记忆,但眼前弟子中,还是有许多她不认识的。

玄极宗是个很大的宗门,共分四派,各司其职。

丹修、符修、剑修和傀修。

不同门派的弟子修习的地方也不同。

只有每七日一次的晨练,四派的弟子会在此聚首。

美其名曰交流感情,结束才能回到各自门派修习。

一块儿巨大的青石盘踞在绿地上。

姜九歌盘踞在青石上,昏昏欲睡。

周围木剑相接,你来我往,众人都下意识忽略掉偷懒的姜九歌。

没人敢上前和她切磋。

倒不是因为姜九歌多厉害——而是都知道她十分记仇。

谁敢去招惹她?

原本姜九歌身边还有个苏安然。

但苏安然人缘太好,一早就被旁人拉走练剑去了。

姜九歌晃了晃脑袋,摇跑瞌睡虫。

她无聊地四处瞅着,发现远处有个同样落单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和她面对面坐着。

他盘腿而坐,头低埋着,不辨神色。

露出的下半张脸没有一丝血色,病态惨白。

系统的眼神好,一眼认出,出言提醒:“是凌子樾。”

姜九歌吃了一惊:“他怎么了?”

上次见面还跪得挺板直。

按理说鞭罚也免了,不该这幅病怏怏的样子才对。

系统慢吞吞地调取资料。

还没等到回答,一个青衣弟子便走到凌子樾身边,扬起下巴,对他说了几句话。

凌子樾愣了一会儿。

他抬起脸,紧着呼吸,提剑站起来。

丁易与凌子樾两人出剑比试,周围自动为他们退出一片场地。

姜九歌不放心,赶忙上前去围观。

挤进人堆,往场地内一看。

姜九歌顿时两眼一黑。

只见丁易打法凶狠,招式凌厉,见凌子樾护着胸口,便剑剑往他弱处挑。

打法早已超过比试该有的程度,更像带着恩怨的私斗。

但周围竟然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凌子樾连连后退,不过百招就败下阵来。

“凌师兄,承让。”

丁易一脸得意,讥讽不屑,看着凌子樾。

这样的凌子樾,怎么配得上苏师妹?

丁易用余光看向人群中的苏安然。

只见少女满脸不忍。

见凌子樾败下阵来,她似乎忍不住想上前去扶他。

但当着众人的面,苏安然最终咬咬唇,没上前。

丁易心中叹口气,收起木剑,没有继续为难凌子樾。

苏师妹向来怜悯弱小,在野外见到受伤的小动物,都忍不住要捡回去治疗。

这样善良温婉的苏师妹,却因为得知,凌子樾在照雪峰上,宁肯挨冻也不用她送去的披风而暗自哭泣。

幸亏被他看见了。

不然苏师妹不得委屈死。

丁易今日就是为了替她出这口恶气!

恰巧,他从旁处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

原本抱着试探的心态与凌子樾比试,没想到第一剑就试出来,凌子樾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丁易心下一喜,面上却未显露。

剑势越发狠戾,木剑被他使出厉厉剑风,向凌子樾斩去。

出乎意料的是,凌子樾带着这么重的伤势,竟然还和他过了近百招!

丁易再不留手,剑剑往凌子樾胸口刺,逼得他节节退败。

最终一剑赢下比试。

“凌师兄,承让。”丁易得意道。

凌子樾脸色越发惨白:“承让。”

周围人不满地嘀咕起来。

“凌师兄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回事啊。”

“能有多厉害,当初还不是败给了姜师兄。”

“浪得虚名,不过如此。”

听着周围弟子的窃窃私语,姜九歌觉得生气。

说得好像他们打得过姜九思似的。

一群连山腰都没摸上的人,怎么好意思嘲笑别人。

凌子樾只是暂时落魄了,又不是死了。

有这么好笑吗?

看完一整场比试,系统终于调取完资料。

“啊找到了!姜既白为了解姜九思的妖毒,取了凌子樾一碗心头血。”

姜九歌:……

好熟悉的套路。

姜九歌心底默默吐槽。

她走出人群,语气嚣张道:“喂,丁师兄。”

姜九歌抬起木剑,指着丁易,一字一顿道:“我,要同你比试!”

周围人的目光瞬间聚在她身上,连苏安然也看了过来。

系统忙道:“人设人设!”

姜九歌没理它。

“打赢他有什么了不起。”姜九歌高傲地扫了一眼凌子樾,转头对着丁易道,“有本事打赢我,我才服你。”

够狂。

系统安心闭嘴装死。

丁易有些犹豫,他并不想和姜九歌打。

既不敢赢她,又不甘心输给她。

但晨练中不能拒绝别人的邀约比试。

否则就是藐视。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上之前,丁易还是决定再劝一劝:“小师妹,你是丹修我是剑修,和你比,我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姜九歌不耐道:“你少废话。”

刚和凌子樾打,也没见他半点不好意思。

现在来和她扯“胜之不武”。

十足的伪君子。

姜九歌掠剑而出,丁易不得不举剑相抵。

丁易心中盘算着,先和姜九歌拉扯上几个回合,再故意放水败给她。

这样一来,他不用丢脸,也不会得罪姜九歌。

但他没想到,他剑一抵,直接把姜九歌给秒了!

姜九歌倒飞出去,摔在草地上。

“小师妹,你没事吧?!”

一大堆人围了上去,哭天抢地,嘘寒问暖。

没人再有空议论凌子樾。

毕竟现在最丢脸的,是被一招秒掉的姜九歌。

但没人敢嘲笑她。

连刚刚打败她的丁易脸上也不见半分喜悦,只剩惶惑。

他只知道姜九歌弱,却没想到她这么弱!

一旁的凌子樾神情复杂,朝姜九歌看去,恰好迎上她的目光。

两人短暂对视片刻,姜九歌便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晨练在闹剧中结束。

姜九歌磨蹭着没走,等到众人都离开,她才敢向独自坐在石上的凌子樾走去。

“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走?”她趾高气扬问道。

凌子樾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几日我休沐,不用修习。”

姜九歌一愣。

正想问那他来晨练干嘛。

还未开口,凌子樾便接着说道:“我来,是向你道谢。”

丹修与剑修平常很难碰面,只有晨练时一定能见到。

“道谢?”

姜九歌更疑惑了。

凌子樾站起身来,一下子盖过姜九歌。

姜九歌的视线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往上拔。

这才发现,原来凌子樾比她高出许多。

姜九歌往后退了两三步,不喜欢仰视别人的感觉,等勉强与凌子樾目光平齐后,她才微瞪着眼,一副凶凶的样子:“道什么谢?”

凌子樾没纠结姜九歌奇怪的动作。

认真答道:“赤金兽一事,你向掌门解释。我自然该谢你。”

要不是他表情实在认真,姜九歌甚至怀疑他在讽刺她。

毕竟,如果不是“姜九歌”诬陷他,他根本不用罚跪。

以及……

姜九歌的视线忍不住往他胸口处移。

心头血,是她想的那样吧。

“还有,刚才谢谢你。”

凌子樾平静说着,“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小师妹有需要的话,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在所不辞。”

他两手合握木剑,做了个抱拳礼,向她道谢。

不管姜九歌因何目的去挑衅丁易,总归结果是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他确实承了她的人情。

谢她的好意。

但不需要。

姜九歌其实并不在意这件事。

在姜九歌看来,她一个丹修,输给丁易一个剑修,并不丢脸。

无论输赢,丢脸的都只会是丁易。

丁易赢了,那就是胜之不武;输了的话,那就更丢脸了。

堂堂剑修竟然输给一个成天和药炉子打交道的丹修!

姜九歌对自己的水平认知很到位。

没异想天开,想凭几招花架子去赢丁易。

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一招败给丁易,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她压根没想让凌子樾因此事而欠她人情。

单纯看不惯这种恃强凌弱的事。

但施加出去的好意,能得到对方的认同,也是值得开心的事。

她眉眼一弯,带着些小得意。

“凌师兄,你可真见外。别等以后了,我现在就有个小忙需要你帮。”

话说到此,却没了下文。

姜九歌微笑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凌子樾也安静地盯着她,眼中没有丝毫不耐,平幽如深潭。

在此期间,系统一直没有出声。

也没有提醒她角色崩坏。

但“姜九歌”的人设,怎么会允许她带着笑意,与凌子樾和谐相处呢?

“原来是这样。”

姜九歌恍然大悟,只有在别人面前,她才需要维持人设。

或者说,在众人中,某些特定人面前。

是苏安然?

每次角色崩坏,她都在场。

让人忍不住联想。

“好了凌师兄,我的忙你帮完了。”姜九歌明媚一笑,朝他挥挥手,“我得回去了,下次见!”

凌子樾怔愣在原地。

他并没有做什么,姜九歌却说他帮了她的忙。

令人费解,但放在姜九歌身上,似乎又很合理。

姜九歌从来就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以往,姜九歌不是在颐指气使,就是一脸阴沉。

从没如今日般笑得纯粹。

不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凌子樾一蹙眉,捂住胸口,摸到一股黏腻湿意。

刚刚与丁易过招时伤口裂开,渗出了血。

所幸他一身黑衣,看不出来。

凌子樾垂下眼,慢慢往回走。

路上遇到不少弟子,没人询问他一句,只在他经过后,低声议论起来。

“凌师兄是不是受伤了?”

“别管闲事,靠近他准没好事。听说他今天败在了丁师兄剑下,指不定找谁出气呢。”

“对啊,连苏师妹都受不了他的脾气,听说都不怎么搭理他了。”

“……”

苏师妹。

苏安然。

乍听别人提起她,凌子樾不受控制脚下一顿。

心中逸过奇怪的感觉。

但在痛感的压制下,这令人厌恶的感觉很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