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你是越大越没分寸了。在我们自己家人面前还好,知道你是什么性格,能包容你,你在外面也这样,谁包容你?”
魏三妹骂了赵丽,说是骂,也就是批评两句没规矩,连严厉都算不上。赵丽嘟着嘴,气鼓鼓的,“哼”一声走了。
“都被我和她爸爸惯坏了。”
魏三妹作势要帮方晴摘菜,竖起兰花指,夹了两根葱,在水龙头下冲了冲葱头上的泥,水量很小,连她的戒指都没打湿。
方晴明白她的意思,想就驴下坡,当妈的骂了,她做嫂子的再夸赵丽几句,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要在以前,方晴能说出口,但这会儿,话到嘴边,她就是吐不出来。
方晴不接招,魏三妹倒也不怒,“小方,你工作的事,你叔叔都知道了。实在是有难处,别觉得你叔叔在这个位子上很轻松。你们厂是有留人名额的,咱们总不能强行把你的名字加上去吧,这要传出去,人家说你搞特权,你在罐头厂日子不好过的。”
好像谁不知道她有个做书记的公公似的,说来说去,根本就没办。
方晴笑笑:“我们都这么大了,还拿自己的事麻烦家里,其实很不应该。不过,我们总是想把日子过好的,我这一下岗,就靠江铮一个人的工资,我都心疼他。酒厂的房子也要下来了,我们还得装修......”
“什么时候分下来了?”魏三妹打断方晴,眉毛一抬,“谁跟你说房子分下来了?你叔叔今早上还跟我说酒厂房子不一定能分到手,让我跟小铮好好说说。”
方晴的笑僵在脸上,她心想是不是她不肯给小姑子台阶下,魏三妹拿房子吓唬她。
“是昨天江铮跟我说的......”
“酒厂的李副厂长昨天跟你叔叔一起吃饭,你叔叔还特意问了。李爱国,小铮肯定知道,酒厂专门负责单位住房这一块的。有个老工人家里人多,他儿子、媳妇都在酒厂,闹着要多分一套房子,都闹了快半年了。这次名额中,你们两口子没孩子,你说说是不是要动你们的房子。”
魏三妹说得很认真,不是在吓唬她。方晴心头的那团火瞬间熄灭了,工作没要到,房子要没了。
她强打镇定:“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还有这样的变故。要不是妈您跟我说,我和江铮都还蒙在鼓里。妈,我们两个人还能在我外婆家挤一挤,我外婆爱热闹,也不嫌我们,要是我们有孩子了,孩子怎么挤?您看,叔叔能不能帮我们说一说?”
魏三妹皱了皱眉:“怎么净想着靠关系走后门,你们服从安排就行了。你叔叔怎么好去说,房子可不是小事情。”
方晴低下头,无助地扣着手指,可怜兮兮的。
魏三妹叹了口气:“你叔叔最不喜欢家里人靠他的关系占便宜,你们给我找的这些事啊.......算了,我还能不指望儿子媳妇过得好吗?你忙你的吧。”
菜篮子里放着新鲜排骨,方晴把排骨焯水,放上玉米山药在砂锅里一起炖。江铮被赵丽支出去给她修随身听,她叉着腰下令今天必须要拿到一个能用的随身听,她要学英语。
趁着炖汤的功夫,方晴把全屋的窗帘拆下来洗。
她和江铮结婚前,参加过一次婆家的大型家庭聚会,两边的表亲都来了。魏三妹跟一个亲戚抱怨现在的空气越来越差了,家里的窗帘一周要洗一次,不然,窗帘一拉,到处都是灰,哪次哪次拉窗帘,灰掉进她的眼睛里,不舒服了半天。
那时候方晴只顾着感叹她这未来婆婆真会享受,没曾想这是在点她呢。
“嫂子,轻点,窗帘上好多灰。”赵丽坐在沙发上剥枇杷,“嫂子洗窗帘的时候小心点,洗衣池里有我一件衣服,是真丝的。”
方晴笑了:“放心,窗帘是洗衣机洗的。”
“啊?洗衣机怎么洗的干净。”
“我看家里的洗衣机是新款,功能挺齐全的,不至于窗帘洗不干净。”方晴把窗帘重重地放在地上,一层灰扑上来,沾上赵丽才剥好的枇杷。
“哎哟,我太不小心了。”
方晴说完就走,背后传来赵丽的哀嚎:“我的枇杷!”
收完客厅的窗帘,还要收各个房间的。方晴从最里面的房间收起,那是老四的卧室,他在外地上大学,还没放假回来。
在这间没人的屋子,方晴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爬上椅子,忽然,身后有一个热源靠近,江铮搂住她的腰,把她抱下来。他个头高,不用椅子,三五两下把窗帘拆下来了。
方晴问:“修好了?”
江铮摇了摇头,还没开口,客厅里传来又一声哀嚎。
因为随身听彻底退休了,赵丽不高兴,直到吃饭都板着脸。婆家的饭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只是恰好这桌人都没话说,大家都埋头吃饭。
“我不吃!”于平地一声惊雷,赵丽突然发脾气。
魏三妹给她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赵丽一脸恶心:“看到蛋就想到蛋壳上的鸡屎,恶心死了。”
方晴用了三个土鸡蛋,大概是心理作用,闻着是比一般鸡蛋香,赵德伟几乎包圆了番茄炒蛋,他厉声呵斥:“你不吃算了,别糟蹋粮食。”
赵丽又害怕又委屈,觉得在方晴面前丢了面子,想把筷子一扔就走,展现出她的脾气。但她只能想想,她最怕爸爸,她要是真敢扔筷子,下一个被扔出去的就是她。
魏三妹适时打圆场,佯装不悦:“吃你的饭,女孩子家家哪儿这么多话。说学校食堂不好吃,回家还挑,下周你别回来了,留在学校吃食堂。”
以为只是平淡无奇的一餐饭,没想到还附赠了一出戏,算不上好戏,但也有点趣味。方晴在心里偷笑,她看了看江铮,也许他早已习惯了,完全置身事外。
吃完饭,方晴准备收拾碗筷,屁股还没离座,江铮轻轻拉住她的手。
江铮麻利地收拾好碗筷,方晴没觉得有什么,结婚前,江铮在她家就做家务,结婚后,自然也做家务,但看魏三妹和赵丽惊讶的表情,方晴猜想江铮在这边是不做家务的。
几缕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方晴明白魏三妹的意思,她在想方晴这个做儿媳妇的是不是没伺候好儿子,还把儿子教成专属仆人。
要是方晴拿出惊慌羞愧的样子,诚惶诚恐地接替江铮干活儿,魏三妹的疑心会打消,但是方晴忙了一上午,一直想着工作和房子的事,身累心累,她坐着就不想动。
江铮把碗筷放进洗碗槽,没有洗碗,他洗了手,回到餐厅,对方晴说:“收拾一下,我们走了。”
方晴愣了愣:“碗洗了?”
“我们要是不来,今天难道没人洗碗吗?放心,一会儿阿姨就过来了。你是客人,别操心这些。”
“客人”两个字让魏三妹脸色一变,看了看赵德伟和赵丽,一个听懂了但漠不关心,一个傻愣愣的啥也不懂,她作为母亲和女主人的双重威信还是只能靠她自己来维护。
“这家里谁是客人?你们两个是客人?帮父母做点事情就觉得受委屈了。人都说养儿防老,我和你叔叔还没老到躺在床上不能动,你对我们就不耐烦了,要是到了那一天,你不会把我们丢出去吧。”
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过来,方晴没想到魏三妹这么不留情面,她握住江铮的手,反被江铮用力握住,她试着打圆场:“妈......”
赵德伟最不耐烦这些事,“才吃完饭,吵什么吵,都是些小事。”他点了个根烟,去书房抽烟了。
江铮被劈头盖脸的骂,他没有急着辩解或者争吵,也没有委屈的神色,他的面容很淡定,但方晴知道他的内心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养老这事儿,无论从法律还是道德上说,您都不用操心,而且您有四个子女,就更不需要担心了。不过,您指望一个子女就能伺候得妥妥当当,太冒险了,赵叔叔以前常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老三也快毕业了,要进入社会了,还什么都不会做,怎么独立?她住在家里,应该帮妈分担点活儿吧。”
赵丽乐滋滋地看戏,结果这把火烧到了她头上。赵德伟不在,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撒娇:“家里有阿姨,为什么要我做事?非要我做,我就住学校,不回家了。”
江铮冷笑:“这才几年,就忘了以前怎么过来的。米不够,只能顿顿煮稀饭,吃稀饭前要先吃红薯胀肚子,多喝半碗米汤都要挨打,嫌鸡蛋壳上有鸡屎,小时候吃过鸡蛋吗?”
江铮的语气跟平日一样,很平缓,并没有因为生气动怒而拔高声线,但赵丽还是被吓住了,眼圈一红,要哭不哭的。
魏三妹铁青着脸:“叫你们过来吃饭,是我叫错了,是吧?行行行,我没本事,让你小时候受苦了,一直记到现在。儿女都是债,我欠你们四个的。你们的事,我还是会办的。”
方晴起初觉得魏三妹最后的话没头没脑的,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话不是对江铮说的,是对她说的。她的工作,他们这个小家庭的房子,都捏在魏三妹手里。
“妈,江铮不是那个意思。”方晴暗中捏了捏江铮的手,她看着江铮,努力把她的想法传达给他。
但江铮似乎理解错了她的意思,把她拉起来,“我们走了。”
江铮拿上方晴的包,最后说:“我洗窗帘的时候好像把洗衣池的一件衣服一起塞进洗衣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