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雨下得很急。

宁枝枝躲在屋檐下,偷偷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在他看过来之前,又把视线悄悄挪回雨幕中。

她轻咳一声。

“表兄也没带伞吗?”

“嗯。”

谢怀清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夹在细雨里,沾了丝丝缕缕的潮气,钻进宁枝枝的耳朵。

宁枝枝揉了揉耳垂,觉得有些痒,又默默闭上嘴,不敢多说一句。

谢怀清瞧着雨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虽身子看起来淡薄,却高出宁枝枝许多,侧了目光,便只能看到她略红的耳尖。

宁枝枝耳上有个小巧的孔洞,上面坠了绿色的环,不是很精巧,胜在颜色通透,和那点红色很配。

他只一眼便看出了宁枝枝的不自在。

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瞧瞧地,又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瞥自己一眼,再偷偷地往一旁挪两寸。

雨下得越来越大,两人之间的沉默也更加难以忽视。

“再躲就淋雨了。”

谢怀清在她挪到雨中之前温声提醒。

惊雷又起。

宁枝枝低头一瞧,可不就是已经到了台阶边缘,再偏半寸就掉进雨里了。

她讪讪地往回挪了一步,还是不敢看他,心里急得直打转。

谢怀清的存在感太强了,强到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宁枝枝甚至能感觉到雨水落在他身上,多余的那些又弹回地面,汇聚成一条蜿蜒河流,渐渐向她淹来。

都说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却觉得这雨下得太久了一些。

她也好奇,谢怀清分明都没看她一眼,怎么知道她就要淋雨了?

这人当真是个妖精,杀人的时候是,现在这眼观六路的时候也是。

有风袭来,顺着打湿的肩膀钻进宁枝枝的衣领,宁枝枝每个骨头缝都冷得发抖。

随后,旁边就传来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宁枝枝更僵了,一动不敢动,唯恐下一刻再被瞧出什么局促来。

方才的确是想着,他都没看怎么知道的。

但也不是叫他真的看过来呀!

谢怀清的目光转在宁枝枝脸上,宁枝枝只觉得方才的那点冷气化作一团烈火,每一瞬都成了煎熬。

“表妹竟这般怕我。”

该是问句,谢怀清十分笃定,视线里也藏着一分探究。

宁枝枝的身上已经不能称之为僵了,她好似被冻成了一尊易碎的雕像,只肖谢怀清再轻轻那么一碰,她就会从头到尾崩裂,不留一丝痕迹,散在雨幕之中。

“哪,哪里会呢。”

宁枝枝挤出个笑容,想也知道不会比哭好看几分。

“我只是,只是太冷了……”

谢怀清十分善解人意,没再追问,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甚至还贴心地往一旁让了两分。

宁枝枝提着的心放下一半。

谢怀清这么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她若是怕他,未免太过古怪了一些。

若是他心中觉得不对,提前把她杀掉可怎么办呀。

什么翩翩君子,她才不会被他骗到呢。

这样一想,宁枝枝深吸一口气,为自己鼓了鼓劲。

不想被发现端倪,还是要努力正常一些才是。

寻常的表亲在此时该说些什么呢?

“表……”

宁枝枝绞尽脑汁开口,音节尚未完全,谢怀清却向前一步,走进雨里。

她的话卡在了喉咙,这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正有小厮恭恭敬敬地撑着伞,等着谢怀清。

雨帘将谢怀清和宁枝枝隔开。

谢怀清正要离去,却是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向宁枝枝。

溅出的雨珠贴在他的发上,又顺着下颔滑落衣襟,映出不一的深浅颜色。

宁枝枝立刻站得更直些。

谢怀清视线下移,指了指被她手中紧紧捏着的糖人。

“记得吃。”

语气中还带着未散的笑意,随后不等宁枝枝回答,转身上了马车,再没了身影,只剩下宁枝枝半张着唇,一句干巴巴的‘好的’,很快融在了湿润的空气中。

等马车渐行渐远,宁枝枝肩膀一塌,才重重地呼吸起来。

吓死人了!

她看着手里的糖人,举起来又放下,到底是没送进口中。

她颓唐地耷下了脑袋,认命地把糖人仔仔细细地包好。

好吧,谢怀清给她买了糖人,又陪她躲了会儿雨,偷偷谢两次。

但是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话,他又不听,一下子走掉了。

她要非常无情地扣掉一次!

另一边。

马车内。

雨势虽大,谢怀清身上却没真正沾上几滴,像是连雨水都躲着他一般。

他倒茶要饮,拿起却顿了顿,看向马车另一人时,眉间虽无褶皱,眼神里却带着两分不满。

那人立刻唉声叹气,十分无奈。

“炎炎夏日,用些凉茶去去暑气多好。”

谢怀清不言,仍是那般看着。

最终,这人只能自讨了没趣,从小几下拿出了另一个茶壶。

倒出的茶水冒着丝丝热气,谢怀清这才收了目光。

这人却是好奇。

“方才那个是谁?怎么没见过?”

谢怀清只当没听到,转头敲了敲车壁。

“去王记布庄盯着。”

……

谢怀清走后没多久,雨势便小了下来,宁枝枝也看到了来接自己的绿茵。

看到宁枝枝的时候,绿茵显然松了口气,她挥了挥手,叫身后的轿夫跟上。

将宁枝枝迎进娇子,绿茵咬牙切齿,有些埋怨,又顾忌着什么,压抑着情绪。

“表小姐怎么跑了这么远?若是出了什么事,婢子如何向大……夫人交代!”

她虽然想藏,口中的埋怨还是漏出几分,宁枝枝此时心中装着事,没太理会。

再次回到谢府,这一次倒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宁婉芝将宁枝枝叫到身前,询问她定了哪些布匹。

绿茵刚要答话,宁枝枝便颇为无辜地摇摇头。

“不知道呀。”

她怯生生笑了笑。

“都是绿茵帮我挑的,她说这些料子,她最熟悉啦。”

宁婉芝一听,脸色有些异样。

她平日里是宠爱绿茵不假,但若下人把自己当成了主子,那就惹她不快了。

绿茵跟在宁婉芝身边许久,自然知道宁婉芝的性子,当下心中一凛,连忙道:

“表小姐许久不曾出府,奴婢怕她被坑骗,这才帮着看了看,绝对没有旁的意思。”

宁枝枝也在一旁点头帮衬着。

“对呀,绿茵是好心帮我。”

两人这一唱一和,顿时叫宁婉芝一个头两个大。

她叫绿茵跟着,本意就是莫要出差错,叫旁人看了笑话。

但如今看他们在自己面前这姿态,也想得到他们在那布庄是何种模样。

那王老板是什么人精,一瞧家里的姑娘竟对一个婢子言听计从,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宁婉芝瞪了绿茵一眼。

“闭嘴,没用的东西,若不是我今日腾不出空来,如何也不能叫枝枝在外面受这种委屈!”

绿茵懵了一下,尚且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但下意识跪了下去,连连认错。

宁婉芝也知这是自己太过纵容的后果,接连责备了她几句,又罚了她一月俸禄。

绿茵满是委屈,却只能自行咽下。

宁枝枝被迫看了一场主仆闹剧,等到回院子的时候,只觉得腿都站麻了些。

腿上不爽利,心中倒是舒坦。

雨后初晴,叫人舒适。

她坐在那张破旧的桌前,小心翼翼地将揣着的油纸包拿了出来,只是打开的时候废了些力气。

到底是夏日,即便是下过雨,也不会冷到哪里去。

糖人也已经化了大半,黏在油纸上。

纵然宁枝枝已经极力小心,糖画还是变了模样,黏糊糊地糊成一小团。

不甘心地隔着纸包戳了戳

宁枝枝看着这半扭曲的糖画。

先前还有三分像她,现在是一分也不像了。

“好丑。”

她嘟囔了一声。

什么全天下最好看的糖人。

骗小孩的玩意儿。

还好她一点也没信。

宁枝枝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着凑近,飞快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一触即离,甜意却蔓延得迅速。

宁枝枝仔仔细细抿了抿唇。

她这就算‘记得吃’了,日后若是那个谁问起来,她也能言之有物。

‘丑了些,但还算甜。’

到时就这样告诉他。

没等想好剩下的糖人要如何处理,院外传来一阵吵闹。

宁枝枝有些疑虑地抬起眼。

怎么最近一个两个的,都爱往她的院子里跑?

她正要出门去看,屋门被毫不留情地踢开。

“宁枝枝!听说你今日去逛了布庄?”

来人张扬,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厌恶。

她上下打量宁枝枝一番,见她没有身着新衣,心中的怒火这才算是消散了两分。

随后,她又嗤笑了一声。

“也不知你给母亲灌了什么迷魂汤,她竟叫你单独去裁制新衣。”

宁枝枝忍不住地叹息。

这人一来,她的屋子真的好吵。

“四姐姐。”

她叫了一声。

谢府最为跋扈的四小姐,谢文瑶。

她向来看宁枝枝不顺眼,知道宁枝枝回府便风风火火地来了。

听到宁枝枝叫她,她厌恶地扯了扯嘴角。

“谁是你姐姐,晦气!”

随后,她便看到了宁枝枝放在桌上的糖人。

她眼神一凝,冲上前去。

“什么腌臜的便宜货,也敢进我谢府?”

说的是糖人,她紧紧盯着的却是宁枝枝。

随后,手臂抬起,狠狠一摔。

‘哗啦’一声。

糖人被她狠狠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谢文瑶颇为痛快。

“烂东西,就要滚回烂东西的去处。”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侮辱,她迫不及待等着宁枝枝的反应,或许是屈辱,或许是痛哭。

不论哪一种,都会叫她快意。

然而奇怪的是,宁枝枝并没有露出她想象的任何一种神情。

不觉屈辱,没有生气,她只是瞧着被摔坏的糖人,神情微妙。

再抬眼看她的时候,又带着……怜悯?

“四姐姐。”

宁枝枝叹息着开口。

“你可知,你摔碎的是谁的糖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可是一个菩萨的糖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