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枝枝歪着脑袋睡得很沉。
她睁眼时尚能被旁人窥到眼中几分狡黠,可这会儿完全闭上了,长睫扫在眼下,就显出十成的乖巧来。
谢怀清走得很急,气息却丝毫未乱,他呼吸很轻,若不仔细听,任谁也发现不了他已经站在宁枝枝面前。
宁枝枝窝在这里,只有这么小小一个,难怪他一时没能发现。
月色拉得很长,宁枝枝梦中似乎睡得有些不舒服,睫毛颤了颤,随后如蝴蝶震翅张开眼睛,露出一双睡意朦胧的眼。
看清面前之人后,她眼中立刻清明起来。
“怀清哥哥,你回来啦!”
分明等了许久却是没有丝毫怨怼,只为他的归来而发出一声欢快。
她将将要起身,可实在是窝得太久,腿上使不出力气,只撑了一半就要踉跄地倒下去。
幸好谢怀清手疾眼快,长臂一揽,稳住了宁枝枝。
确认宁枝枝坐好后,他便收回了手,又后退一步。
两人的距离再次拉开,月色洒落的银灰填补了两人间的空白。
宁枝枝有些不好意思,可这一个坐一个站的,实在是叫人有些为难,于是她再次试图站起来。
谢怀清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手臂伸了出去。
宁枝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柔弱无骨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臂,手上一个用力,便陷进了谢怀清的衣袖里。
分明按的是手臂,宁枝枝却觉得像是按在了谁的心脏上,一声又一声,震如擂鼓。
站好后,她立刻收回了手,笑眯眯地看着谢怀清。
“你终于回来啦。”
谢怀清迟了一步将手臂放下,先前放糖人的地方被另一股热量冲击,叫他生出许多莫名心思。
将复杂的心绪挥散,宁枝枝的面容更加清晰了些。
“怎么等在这里?”
说到此,宁枝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用脚尖画了个圈。
“我不知怀清哥哥何时回来,便想着在这里等一等……这不是,没有等多久就被我等到啦。”
她语气实在欢快,眼睛也晶亮,像是天上的月掉了下来,吸着人不住去看。
谢怀清垂下目光,盖住了那勾人月色。
“找我何事。”
宁枝枝这才想起来,连忙回身去找,嘴里还不断叨念着。
“我是看到有几个地方不懂,想来问问怀清哥哥……”
说着,她疑惑起来。
她的书呢?
还想再去草丛里面找一找,身旁却伸出一只手,手上拿的正是她要找的那几本书。
“方才掉在地上了。”
宁枝枝连忙接过来,宝贝一样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见上面一点划痕都没有,这才放下心。
“还好怀清哥哥捡起来了,万一摔坏了可怎么才好。”
大概是今夜的风吹得人太舒服,谢怀清竟然十分有耐心,还想再和她说几句。
“书坏了再送你便是。”
“那怎么行。”
宁枝枝气鼓鼓地看他一眼。
“这是我第一次收礼物,还是怀清哥哥送的,自然是要好好保护着。”
这话说的就可怜了些,谢怀清从莫名的情绪抽离,仿佛方才的恍神只是错觉一般。他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
“我还以为,上回的糖人才是你收到的第一个礼物。”
宁枝枝扫着书的手顿了顿,牙又开始痒了。
这个谢怀清,不敢动就算了,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气氛呀!
这当然不是宁枝枝收的第一个礼物,她收的第一个礼物,该是娘亲给的香包才对。
但是她可以说,谢怀清却不能说。
她深吸一口气,差一点被谢怀清这话打乱了原本的节奏,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再抬头时,烧着的怒气却是消失不见,她小声道:
“那不一样呀,糖人留不下,可这书是能留一辈子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只将将进了谢怀清的耳朵,再远一些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谢怀清想了想,好心提醒。
“这些只是普通印本,若是想存一辈子,怕是有些难。”
宁枝枝:……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哀戚的神情险些挂不住。
谢怀清,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宁枝枝有些看不透他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宁枝枝被他两句话把思路堵死,竟然找不出还能再说些什么。
而此时,小厮又远远地跑来了。
见到两人,他质朴的脸上再次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大公子,表小姐,你们还在呢!”
宁枝枝刚要去看,谢怀清却是略微侧身,刚好遮住了宁枝枝的视线。
宁枝枝有些纳闷,可脑袋歪来歪去都被谢怀清挡住了,她只能听到谢怀清有些冷淡的声音。
“小四,你来做什么。”
宁枝枝听了有些奇怪。
谢怀清瞧着是不太爱与人亲近的,没想到就连他的小厮都不能有个名字。
那小厮跑得近了,宁枝枝听到他的脚步突兀地停下,随后有些犹豫:
“小的……”
话里的迟疑,宁枝枝听得清楚。
她不由生气起来。
她是见不得人吗?怎么连小厮都要赶走。
没等她再说些什么,小厮临走前再次说话了。
“公子您把东西落在书房了,小的给您送来。”
“不必,带回去吧。”
谢怀清拒绝得果断,宁枝枝在他背后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东西呀?
她想探头再看,然而无一例外,被谢怀清挡得严实。
哦。
宁枝枝仗着他现在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知道了,是不能被她看见的秘密。
这小厮也真是的,明知道他主子见不得人的秘密多,竟然还带到她面前来了。
听谢怀清这般斩钉截铁,小厮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挠了挠头。
“好吧。”
在宁枝枝以为此事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却又嘟嘟囔囔补了一句。
“还以为是送给表小姐的呢……我真多余。”
夜里本就安静,宁枝枝耳朵又尖,这会儿警惕地竖起来,精准地捕捉到了这句话。
“等等,什么东西?”
她顾不得其他,略微抓了谢怀清的胳膊,随后有些纳闷。
谢怀清怎么这般僵硬呀?
这疑惑只持续了一瞬,她连忙从谢怀清背后窜了出来,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再阻止。
于是,宁枝枝看清了小厮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油纸包有些眼熟,宁枝枝借着月色盯了半天。
她狐疑地看向谢怀清,恰好对上谢怀清垂下来的目光。
里面的僵硬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依旧是满眼温润。
“本想着改日再给你的。”
随后,他落落大方对着小厮伸出手。
“还是小四,善解人意啊。”
不知是不是宁枝枝错觉,善解人意这四个字,总觉得有些意味深长。
可看他面色,又是十足的欣慰。
宁枝枝想不出其中关窍来。
小厮也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做了多余的事,缩着脖子把油纸包送到谢怀清手上,飞一般地逃了。
宁枝枝接过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把它才看。
果不其然,是糖人。
“松鼠!”
宁枝枝惊喜地看向他。
和糖人和先前收到的都不一样,她还没见过松鼠模样的糖人呢。
谢怀清微微侧开脸,喉咙微动,‘嗯’了一声。
“我在山间曾养过一只松鼠。”
宁枝枝本在开心,听到他短暂的解释却是犹豫了。
又是藏着掖着不肯给她,这会儿又说他养过松鼠……
宁枝枝看了看手里的糖人,又看了一眼谢怀清,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她颇为纠结,最后还是抿了抿唇,将糖人送到了他面前。
“是枝枝逾越了。”
她垂下眼,有些失落,很快又打起精神。
她才不要做谢怀清那般不解风情的人呢。
这糖人,大抵是谢怀清想吃,被小厮送过来那么一说,不好意思之下才给她的。
不是她的东西,她可不要。
谢怀清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和疑惑。
“你不要?”
他买糖人时是一时冲动,冷静过后又找不到买糖人的借口。
本想着揭过去就算,宁枝枝竟不要?
她的喜欢未免太过短暂了。
宁枝枝没感受到他那点微妙的心思,她大义凛然,甚至把糖人又往前送了几分。
她又补充道:
“我会为怀清哥哥保密的!”
这样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又多了一个啦。
谢怀清把她的举止和话语在脑中转了两个来回,这才明白,原来是误会了。
“本就是给你的。”
他这么说,宁枝枝却不肯信。
“那你方才说,本想改日给我?”
糖人哪里能放到哪日去,一听就是借口嘛。
谢怀清也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地方如此敏锐,他略作思考,指着松鼠的尖耳朵。
“这里,没做好。”
宁枝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可眼睛都看酸了,也没看出来是哪里做的不好。
大概谢怀清是个好爱松鼠的人,见不得一点不一样吧。
这样一想,宁枝枝勉强把那两分疑惑咽了下去。
“那枝枝就不打扰表兄了。”
她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糖人,十分心满意足。
谢怀清点了点头,没再挽留。
于是,宁枝枝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往自己院子走去。
之所以是一瘸一拐,自然是是因为在此处等了太久,腿都酸啦。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极慢。
可慢归慢,路走要有尽头,再走两步,就要出了这月亮门,出了谢怀清的地界了。
宁枝枝的牙咬紧了,两颊都鼓出来一块。
终于,在她一只脚迈出去,犹豫要不要在此时摔个狗啃泥的时候,谢怀清的声音终于响起了。
“明日若是想见我,便去书房等吧,我叫小厮为你留门。”
成了!
宁枝枝心中欢呼一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羞怯。
“这不太好吧。”
她矜持道:“那明天就麻烦小厮等我啦。”
说罢,她不给谢怀清反悔的机会,分明还是一瘸一拐,速度却是先前的几倍不止,没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
谢怀清看着她的背影,终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而宁枝枝如同战神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自己院子。
哼,算谢怀清识相,还知道回来,送她糖人。
天知道,谢怀清第一次路过她的时候,要不是她脚麻了没站起来,她就要暴起伤人了!
等了他那么久,他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至于之后睡着什么的,当然是装的啦。
宁枝枝美滋滋回了房间,放下书和糖人之后,看着自己的胳膊和小腿,皱起一张小脸。
她被蚊虫咬了好多包……能睡得着才怪呢。
也就只有谢怀清是笨蛋才会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吱吱:以身饲蚊何尝不是一种牺牲式苦肉计(挠挠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