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旧事

虞娘轻叹了口气,近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也不知是不是犯了太岁,前儿姚嬷嬷还说要去庙里拜拜祛晦气,

廖文茵看着她,无奈笑道:“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这桩桩件件不还都是你我自己寻的,要说安顺也有那安顺的日子,只是我如今却是不敢想的。”

慌乱了一天,廖文茵也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子闲下来倒是有些嘴馋。

虞娘去厨房端了东西来,“这是栾叶几个自己做的,存的干桂花温着牛乳,又弄了一碟子雪花糕来,只是这雪花糕不宜多食,不然晚上容易积食。”

廖文茵向来不是贪嘴之人,捏着一片薄薄的雪花糕细细嚼着,那雪花糕是蒸糕饭和着芝麻屑糖粉,一口下去满嘴生香。

看着还温热的牛乳茶,廖文茵想起叫虞娘去查的事情问她进展如何了。

虞娘将去茶坊之事详细说了,又道:“只是我瞧着那柳三娘并不简单,似乎是见惯了世面的,说起咱们要买她的茶方子也是犹犹豫豫。”

廖文茵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少女眯起眼,神情有些慵懒。

“你既特地提起,想来存了疑心,打听清楚来路了吗?”

虞娘不是那等无的放矢之人,而且沈戎河对此事的态度也反常到勾起她的好奇心。

如今婚事已定,她却还是对沈戎河知之甚少,廖文茵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既然两人注定要绑在一起,她也还要仰仗沈戎河的渠道弄来蝉蚕,又岂能为人鱼肉而毫无反抗之力?

吃完了东西,少女止不住的犯懒,虞娘给她换下衣服边道:“已经派人去那柳三娘的老家查了,说是在京畿附近的庄户上,想来也快。”

廖文茵净了面手,将发髻拆开涂上桂花头油,拿一柄牡丹纹的小玉梳细细打理着头发。

从铜镜中看虞娘在身后将明日入宫拜见的衣服挂起来,又取来锦盒装着的沉水香,正往香斗中放置香料。

梳完头发,又被栾叶催着手泡在玫瑰花汁子调的热水中,还拿香膏细细涂了,才算是能将将安歇下。

看着虞娘跟栾叶前后忙活,廖文茵坐在床上笑骂她两个:“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知道的还当我明儿要出嫁了呢。”

栾叶抱着两条披风进来,叫虞娘看看哪条更好,闻言塌了肩颇为无奈的看着廖文茵,虞娘转过身来轻啐一口,“若叫姚嬷嬷听见这话非得揪您耳朵不成,即便是已经定了亲,哪里有女儿家这般不知羞的。”

廖文茵抿着嘴笑得娇黠,此时才透出些少女的情状来。

虞娘收拾好,上前来给她掖了掖被子,坐在床边的榻上,轻声安抚道:“好了,小姐快些睡吧,明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宫里面不知如何,家里头这个还有的闹,您再不好好睡觉,可仔细头疼。”

看着虞娘细细打算的模样,廖文茵才想起来她也只不过比自己大六七岁而已,她伸出手,拉住虞娘,眼底有些许依恋。

“虞娘,你年岁也大了,可有想过,想过出去好好过日子——”

虞娘抚着小姐的手,奇怪道:“小姐怎么想起这个了?”

廖文茵坐起身,虞娘伸手给她身后垫了个软垫。

“也不是突然想起的,前两年姚嬷嬷便跟我提过的,你年岁不小了,再拖可就真的耽误事了,你跟虞蒙心里头有我,从来也不曾说起过,虞蒙还好,男人家在外闯出些事业来不愁找不到媳妇,可你不一样,你们并不出身廖府,是外头来的,我担心你哥哥心里面着急,又不愿同我说,才想着问问你。”

主仆俩静静坐着,内室的烛光已经很暗了,晃动着映在人脸上,莫名叫人觉得沉闷。

“从那年小姐跟着夫人救下我们兄妹俩,我们就已经发过毒誓,往后不管如何,都要跟着夫人和小姐,我和哥哥命不好,若是没有夫人和小姐,哪里又有我们的活路呢?”

虞娘轻声开口,眼神温柔。

那年廖文茵才七岁,顾霜岚带着她去庙会,遇见了杂耍班子的笼子里头被关着的兄妹俩。

他们家里遭了灾,五六岁便被卖给那杂耍班子,若真是学些手艺便罢了,谁料几年下来,那班主看虞娘越大生的越好,竟起了歪心,虞蒙想带着妹妹逃出去却被发现打断了腿脚,班主将他们兄妹关到笼子里,非要虞娘亲眼看着自己哥哥病死逼她就范。

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瘦的皮包骨,多日水米未进让他们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虞蒙更是气息奄奄时日无多。

廖文茵原本被母亲牵着安静地看着杂耍,小少女梳着垂桂髻,上头簮了珠花丝绦,身着豆青圆领绉纱襦衫,细白颈子上还戴了璎珞项圈,那上头金银交错,琉璃、玛瑙、真珠、玫瑰七宝合成众华璎珞,小女孩儿娇瓷玉嫩,宛如那天上的仙人童子,人群中虞娘透着栅栏一眼瞧见了她,便抹不开眼了。

廖文茵略略看了眼随即不感兴趣的移开眼,正撞进笼子里的小姑娘的眼里。

遂开口向顾霜岚说了,自那之后廖文茵身后便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姑娘。

看出今日小姐的不同寻常,虞娘知道定是姚书萱说的那番话又叫她想起顾霜岚,惹她神伤了。

她用力握住廖文茵的手,直直望着少女的凤眸,“小姐,你不要顾虑太多,莫说我如今没这个心思,便是有,哥哥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他这个人一向侠义豪情气重,咱们大事未成我若此时离去,岂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她装模作样的叹气,“只怕提了,哥哥还要打断我的腿呢,想想小姐不要我了,哥哥也不认我这个亲妹妹,临了了还如此凄惨——”

看她那模样,廖文茵笑着打断她:“呸呸呸,还说我呢,瞧你嘴上也是毫不忌讳,你若真无此意,我再不说便是了,只是往后可别这般演戏,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这点也学不会。”

主仆俩笑作一团,待平了气,虞娘直起身叹道:“这些年跟着小姐,看着您天天挂着笑脸唱戏一般,戏台子一搭,日日都要上去演,真是好辛苦,如今虽说是定了亲,与天家结了姻亲,可往后还不知要过多少那种日子。”

廖文茵弯了唇,却是神情恬静不作伪,不似在外那般笑得毫无生气。

她静静开口:“虞娘,这世道总是要对女子多些苛待的,都说女子嫁人如在那赌场下注,盖头一盖便是一辈子了,也有那知根知底的如我爹娘,到头来不也还是一场空?索性如今我什么也不盼不求,既不求,也就无畏好赖了。”

虞娘被她这话震的半晌也说不出话,她没想过廖文茵小小年纪竟如此通透,见外头夜渐渐深了,便不再提这些,服侍着廖文茵睡下。

·

翌日刚过卯初,虞娘便带着人掀了还带着余温的被窝。

廖文茵被强拽起来,内室女使们忙碌着,少女却兀自坐在床上闷着生气。

这屋内的都是用惯了的老人,一瞧小姐那模样便知是起得早了不高兴,旁人不敢没眼色的上去触她霉头,虞娘却是不客气,小姐不愿意下床,她便绞了热帕子站在床榻边给她净面。

被搓扁揉圆了一番,廖文茵才总算清醒了些。

虞娘拿出备好的衣衫,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下着一条百褶如意裙,外头罩一件缕金丝钮牡丹花纹的织锦皮毛斗篷。

便系着带子边道:“平日里都不舍得穿这件斗篷,实在是这缕金丝绣法的皮毛斗篷难得,若破损了那处是连修补都不能。”

廖文茵臻首微垂浅笑,“哪里什么好东西都是身外物,若眼睛被这些东西箍住了,可就瞧不见更好的东西了。”

待一切准备齐整,也已巳时了。

廖文茵出发前,细细叮嘱了栾叶,虞娘跟着她入宫,家里只留姚嬷嬷和她打理着,索性冬至是大节,廖府上也早已备制多时,倒也没什么,只是澹容阁那头她总放心不下。

“今日入宫拜见繁琐,怕是午后才能拜见皇后娘娘,晚上便不一定能赶得回家,今日那大夫家去过节,若姚妹妹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切记盯着人快些去请大夫,晚上膳食也清单些,一应事情不要自作主张,跟姚嬷嬷商量着来。”

至于柞红轩,昨日便已让虞娘提前打理好了,白雉身边心腹已被剪除干净,出了那档子事,廖喈下令关了院子,想来也没人敢在靠近。

坐上马车,虞娘不住的盯着廖文茵看,廖文茵被盯的不自在,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些什么。

“小姐如今掌家管事确实与往日不一般了,很有主意,也拿得定事,真真是有当家主母的样子呢。”

如今日头上来了,又是节日里,街上行人你来我往叫卖声渐起,廖文茵掀起车帘往外看。

听见虞娘这般说,心里暗自摇摇头。

“往后要面对什么你知我知,咱们这些小把戏可不够旁人看的,万不可掉以轻心才是。”

街上人多,马车比往日走的慢,到宫门口,虞娘下车拿脚蹬,又探身掀起帘子对廖文茵悄声道:“小姐,你看谁在那呢。”

廖文茵弯腰下车,定睛一看,宫门口立着几人,为首男人身形高大,还是披着他那件墨色大氅,就那般挡在宫门前,直直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廖文茵眉头一皱,直觉这男人又要做什么坏事,虽然两家定了亲,可到底还没成婚,宫门前行人虽不多,可来往朝拜官员,进出宫人都看着这边。

少女面上滴水不漏,手却暗暗握紧,沈戎河这是又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