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这个相貌有几分清秀的女人灯下垂泪,两眼泪汪汪的,哭起来真是梨花带雨,她小声啜泣,似乎是怕惊捞了其他人,给人添麻烦,隐忍之下才偶有啜泣之声,懂事得令人心酸,使人格外怜惜。

她大抵是看出了修士们的为难,因而整个人仿佛希望破碎了一般,浑身笼罩着一种无形的绝望里。

沈舒云的目光在她憔悴的脸上停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给她再添上一杯茶水。

苏荷——这位命运多舛的女子的故事里,似乎一切的悲哀和不幸都降临在她身上,早年丧父,母亲病逝,被亲戚收养,成了和粗活累活打交道的劳力,后来大了被一头小牛的价钱买了嫁到了介乐城,婚后为了家庭开支奔波还要忍受丈夫的毒打,在她身上可以看到一种被苦难磨平棱角后的谨小慎微和因循苟且。

沈舒云托腮,看着她饮下茶水,“既然如此你干嘛还要救他呢,他死了对你更好不是吗?”

苏荷竟然笑了笑,她嘴角弯着的弧度和空洞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具行尸走肉,“可……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嫁给了他,这就是我的命吧。”

自怨自艾的话语听起来格外令人揪心。

被渣男的行径气得话都不利索的叶琮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理智,“这人不分留着过年啊?”

女人被他这么一说,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几个深呼吸后还是压了下去。

叶琮一愣然后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了,他摸了摸鼻子,一脸歉意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哭。”

“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办法呢?”苏荷拿着帕子擦拭眼泪,眼泪却仍像是断了的珠子往下掉,“他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我如何强得过。”

她抬起头,那双红肿却水波盈盈的眼睛格外招人怜惜,叶琮被她这么看着慌了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江别寒嘴角露出一丝愉悦的笑意,窘迫的叶琮似乎给他带来了些许趣味,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恶意,整个人又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我以为,我以为日子会好起来的……”苏荷空洞的眼神看着叶琮,她握住叶琮想要递给她一条新帕子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她似乎累极了,想找一处倚靠的地方,环在离她最近的叶琮身上,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叶琮的肩膀上。

叶琮身体一僵,显然很不适应这种场面,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悬在半空的手想把人揪出去,又觉得实在不适合,只好轻轻落在苏荷的背上。

叶琮一脸纠结,绞尽脑汁想了想,于情于理他都该说些宽慰人的话,似乎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变故发生了——叶琮毫无征兆地猛然推开苏荷,紧接着犹嫌不够地补上了一脚。

苏荷孱弱的身子像是一只破碎了翅膀的蝴蝶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然后“砰”的一声砸在墙上。

她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看上去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叶琮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无比正经,收起了平日里插科打诨时没脸没皮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有那么几分高手气质。

房间内反应过来的人被他骤然翻脸的动作吓得不轻,“你杀了凡人,叶琮你堕魔了?还是你不是叶琮,被附身了。”

沈舒云拦下朝叶琮亮出刀兵的人,皱了皱眉头,“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人了。”

她看着地上了无生息的苏荷,眼里带着笃定的意味,“还不起来吗?不用装了。”

江别寒含了笑意的眼眸看着进入戒备状态的沈舒云,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师妹太有意思了。

众人面面相觑,静得能听见烛火爆灯花的房间里想起了骨头位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卡兹”声,像是老鼠啃食骸骨的那种极度不适的声音。

本应该倒地不起的“苏荷”站了起来,她的头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垂着,可能在刚刚的撞击中她的脖子摔断了,导致头没法回正。

“苏荷”的双手举过头顶,然后像是揉面团一样,拉伸揉推,带着媚笑的脸一点点地正对着沈舒云众人。

这个过程过于邪异,以至于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原来被发现了呀。”女人过长的舌头舔了舔唇齿,脸上带了点痴笑,眼睛盯着叶琮,“好香啊,你身上有一股好香的味道。”

这是什么调戏良家妇女的虎狼之词。

良家男子叶琮脸上抽了抽,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握剑的手也抖了一下。

“苏荷”舔舐着手指,一脸的回味,看起来并不把眼前的修士放在眼里,“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真是傲慢又贪婪。

也是光凭气势上至少是金丹后期的妖魔,确实不用忌惮他们这些“老弱病残”。

叶琮眼神里对她的防备几乎能溢出来,她舔了舔指尖,无趣地转换目标。

“那么小姑娘你说。”她的目光黏腻极了,像是看着势在必得的猎物,“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舒云眼神中透出一点认真的态度,细细把“苏荷”看了一遍,从头到脚,一处不落。

这个妖魔任她打量,似乎对自己的伪装无比自信,因而十分好奇哪里暴露了自己。

“苏荷”转了转手腕,骨节拉伸的清脆声音响起,反正得到答案后她就可以完善自己的伪装了,这些人迟早都要死。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就是有问题。”沈舒云上下唇轻轻一碰,语气里带着斩钉截铁的气势。

“苏荷”一愣,原以为她能讲出些门道,可等了半天的回答竟是虚无缥缈的直觉,随即勃然大怒,“你耍我。”

她眼中凶光一闪,手上的指甲陡然增长,双手成爪向沈舒云的方向袭来。

“师妹小心!”

早有防备地沈舒云手里捏着一叠符箓,就等着“苏荷”扑上来的时候劈头盖脸地扔下去,却听到身后一个如琅琅玉石相击的声音响起。

然后她感觉脸上溅到了温热的液体,沈舒云本能地用手抹了抹,张开手心是刺目的鲜红,还温热的血液似乎在灼烧她的皮肤,她瞪大眼睛去看清挡在她身前的人。

沈舒云瞳孔剧缩,她的眼眸里映出一个孤绝清瘦的背影。

那人白色的衣衫浸染了鲜血,一只闪烁着幽光的手贯穿了他的胸膛,血还在顺着衣裳往下流,滴答滴答,在地下聚成了一个小水洼。

“苏荷”迅猛地抽出手,江别寒像一片落叶一样轻飘飘的,如同他们初次相遇那般倒在地上,只是模样狼狈了不少,像是一只濒死的鹤,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

“江师兄!”变故发生得太快,谁也没想到江别寒会为了沈舒云挡住那一击。

叶琮执剑迎上还要继续进攻的“苏荷”,他长剑一挥,分割战场,尽量把战场带离江别寒身边。

就在他手中的剑被击飞,“苏荷”的爪子差了毫厘便可直直捅进眼珠时,一声剑鸣,万剑齐鸣,屋顶被一道白光贯穿,打在邪魔的身上,随后门窗上闪过道道符文流转的光辉。

情形瞬间扭转,原本面临杀戮的房间陡然变成了捕鼠笼,眼瞧着不对劲的“苏荷”刚想破窗而出就被符文打了回来。

魏子平缓缓降落,横剑一扫,数道剑光把邪魔牢牢钉在地上,他抬手一挥,自袖中而出的捆妖索就紧紧困住了“苏荷”,使她不得动弹。

沈舒云江别寒倒下的身体,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丹药喂进江别寒嘴里时,才发现他的脸上带了极淡的笑意,半阖的眼眸里碎了星辰,映出她惊愕、焦急、恐惧数种表情交织的脸。

他整个似乎像雪一样,惨白冰凉,如初冬落下的第一场新雪,堆在枝叶上,丁点丁点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似乎一个呼吸就能吹散。

他脸上的神情似乎即便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憾事了。

沈舒云一瓶瓶不要钱似的往伤口处洒药,“师兄……”

江别寒身边已经堆满了各色的瓶子。

“师兄,师兄……你别闭上眼。”沈舒云惊惶地叫着他的名字,温热的液体如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少年失血苍白的脸上,有倏地滑进墨发鬓间里。

她的声音里似乎带了点哭腔,听上去可怜极了。

像是骤然面对离逝之景的孩子,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过残忍了。

叶琅从魏子平身后走出来,目睹眼前的景象,深深叹了口气,原本在他的计划里,没有人员伤亡,或者说是不会这般性命垂危。

叶琮在叶琅出现的那一刻瞬间理清了思路,他一把拽住叶琅的衣领,一拳挥了上去,“叶琅!是你干的,你他妈把我们当诱饵,你好抓住这只妖魔对吧。”

他气得双目充血,呼吸急促。

叶琅堪堪躲过一拳,在下一拳打上来的时候牢牢接住,“冷静一点,我没功夫和你掰扯。”

他推开气息不稳的叶琮,难得冷下脸,“这是抓住妖魔最好的办法,否则我们还会死更多的人。”

“各位,我希望大家能理解。”叶琅顿了顿,语气里带了丝凉意,“这是代价最小的结果。”

他在提醒所有人,利益得失。

沈舒云呆呆地看着怀里闭上双眼的江别寒,她瑟缩了一下,气若游丝的少年躺在她的怀里,血将衣裳染得殷红,衬托出他近乎透明的肤色。

血腥的气味压制少女的软香,她的手摩挲着江别寒逐渐冰冷的脸,似乎想要把暖意传递给他,像是春风抚摸过绽出绿意的柳梢。

可他还是一点点冷下去。

少女带着点哭腔的嗓音低低叫喊着,试图留下怀里的人,点点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额发上。

江别寒的眉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作者有话要说:嗯,江别寒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