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在说了别人坏话、吹了一些牛后，可能会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生怕被别人拆穿。
但裴超雪不是一般人。
她只是愣了一瞬，就继续保持着刚才那无情又优雅的微笑，面不改色地朝浮流点了点头。
丝毫不见尴尬的显露。
她这心理素质，让浮流忍不住在心底称赞了一句：不愧是有八十个前男友的女人，真是牛逼。
但施念的心理素质显然没那么好了。
她站在原地支吾了一会儿后，只能朝荆哲尴尬地笑了笑。
然后忙不迭把裴超雪拉走，似乎是觉得她太欠揍了。
临走前，裴超雪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再次浮上心头。
她忽然有点想挑衅一番。
想法冒出来的刹那，她立刻偏头看向身后——
视线中，浮流抬起手，打趣般地拍了荆哲一下，似乎问了句“前女友”还是“八十分之一”之类的。
然而荆哲却只是瞥了他一眼，动了动唇，不知道回了些什么。
然后浮流笑嘻嘻地举起手告饶，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给荆哲递了一根，朝前面洗手间旁的吸烟室努了努嘴。
荆哲面无表情地抬手接过，咬在唇间，整个动作肆意又娴熟。
裴超雪怔愣地看着他唇边的烟。
片刻后，她猛然发觉现在的荆哲似乎跟以前愈发不同。
好像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锐利与桀骜，变得比当年更加淡漠内敛，整个人透着一股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气质。
明明五官没什么太大变化，却似乎有点……
阴沉和孤寂？
这两个词闪过裴超雪脑海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
荆哲作为SF的王牌打野，甚至是联盟第一打野，为SF包揽的奖项不胜枚举。
在其他选手不断轮替、退役的时候，他六年间从来没有从首发位下来过，花期长得堪称神话。
尽管她从来不去看SF的比赛，但也从不少人嘴里听说过Awake这个名号。
有夸赞，有羡慕，有崇拜，有敬仰。
她觉得，荆哲应该是耀眼又意气风发的才对。
再不济也应该像以前一样。
出神半晌，裴超雪忽然没了挑衅的兴致。
正准备收回目光，她却见原本眼睫微垂的荆哲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地偏过头抬眸。
两人视线倏然交错。
漆黑的眸光又一次落在裴超雪脸上。
片刻的对视后。
裴超雪就看见所谓“阴沉孤寂”、“淡漠内敛”、“漠不关心”的荆哲好像不咸不淡地扯了下嘴角，率先移开了目光。
裴超雪：“……”
裴超雪：“？”
阴沉个屁，孤寂个屁。
他还知道要嘲讽人呢。
……气死我了。
傍晚，裴超雪一行人终于敲定了伴娘服。
她们三个选了套裸色系的，同一个系列，但三种款式各不相同，漂亮又不抢风头。
见她们选好了，施念抱着挑好的伴娘服去跟工作人员预约使用时间。
更衣间内，裴超雪正准备换回自己的衣服，就听刚上完洗手间回来的秦筱兴奋道：“哎姐妹们，我刚看见小念老公那帮兄弟里，有个长得又高又帅的！”
许冬钰笑骂道：“你就知道看帅哥。”
“有本事你到时候别看。”秦筱理直气壮，“不过我说真的，刚才我偷偷看了一眼，也就那个帅哥能压得住超雪的身高了，其他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听说他还不是伴郎，那超雪是不是还得顾及他们面子穿平底鞋啊？”
闻言，裴超雪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无所谓道：“反正平底鞋舒服。”
某人不当伴郎最好。
省得碍她眼。
“也对哦，到时候事情应该不少，穿高跟鞋估计会累。”秦筱认同地点点头，瞟到镜子里自己的身高后又突然改了口：“但我还是得穿高跟鞋的！冬钰你得跟我一起！”
她俩正聊着，裴超雪隐约听见自己放在外面的手机似乎响了。
但是她衣服刚换到一半没法出去，只能对着外面的施念喊道：“小念，我手机响了，在我包里，麻烦帮我拿一下，谢谢啊。”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手机铃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拿到门口了。
于是裴超雪掀起一点帘子，探头伸出手，下意识笑盈盈道：“谢……”
然而在看清来者是谁后，裴超雪顿时就谢不出来了。
她和荆哲四目相对的瞬间，笑容直接凝固在唇角。
相反，荆哲就显得自然得多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到她手上，就跟不认识她似的。
不知道是因为他这毫无波澜的态度，还是想起了刚才他嘲讽的笑，裴超雪突然感觉被刺激到了。
“我不能输”四个大字在脑海闪过，让她瞬间进入作战状态。
她回过神来，保持着嘴角的微笑，轻佻地接上刚才的话：“谢谢啊小哥哥。”
一副还真不记得他叫什么的样子。
荆哲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嗯”了声就转身离开，没有半点要和她多说的意思。
裴超雪看着这人冷傲的背影，默默在心里竖了个中指。
板着个脸干嘛？
拿个手机跟我欠你五百万似的。
无语地“嘁”了一声，她翻了个白眼，转身正准备接电话，却感觉自己手里抓着的衣服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扯。
低头一看，就见荆哲那只小博美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更衣间了，正咬着她的裙子。
黑溜溜的大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她。
裴超雪：“……”
这似曾相识的角度和眼神……
不就是刚才在商场门口那只脏兮兮的泥点子吗？
裴超雪打量了它两眼，心道洗干净了还狗模狗样的。
只不过狗狗可爱归可爱，她这人向来记仇还爱搞连坐。
一想到它主人那副高傲的样子，她就忍不住蹲下来，戳着它的脑袋咬牙切齿地警告道：“松口。”
“……”
“松、口。”
“……”
“嘿你松不松？”
“……”
“再不松口小心我真把你抓去领证噢。”
“……”
“让你永远见不到你主人，只能被我关在家里。”
“……”
不知道威胁了多少个回合，这只狗异常有骨气，愣是一点力道都不肯松。
硝烟的气息在更衣间内蔓延。
秦筱和许冬钰也已经出去找人帮忙，迟迟没回来。
气氛僵持许久。
孤苦伶仃的裴超雪终于败下阵来，愤恨地闭了闭眼，朝外面吼道：“荆哲你他妈快点把你的狗带走！”
这件破事被秦筱和许冬钰笑了一路。
去吃饭的路上，秦筱回忆起来还乐得直拍大腿，“没想到你还挺招狗喜欢的。”
裴超雪抱臂走在旁边，无语地想着：这哪儿是招狗喜欢？
这是狗嫌人厌吧。
“不过说真的，那帅哥长得是真绝啊。”秦筱啧了一声，感慨道：“我没见过连逗狗都这么帅的。”
“你知道吗？当时他就坐在沙发上，冷声冷气地对更衣室喊了一声雪糕，雪糕就乖乖跑出来了。”
一旁的许冬钰调侃道：“他顶着那张脸喊你，你也得乖乖跑出来。”
“瞎说什么大实话？”秦筱笑骂道。
她俩聊得很嗨，还试图跟施念打听情报，但施念不好意思在裴超雪面前聊荆哲的事，所以没怎么吭声。
而裴超雪刚被雪糕折磨了一通，心情正乌云密布，更是没有想加入她们的意思。
她木着脸，开始复盘今天见到荆哲后的一举一动，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装逼没发挥好的地方。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一些无声的画面总是会在她脑海中忽闪着干扰她。
她的思绪逐渐偏移路线。
荆哲娴熟的抽烟动作、淡漠的眼神、冷傲的背影……
她心里忽然出现了个上蹿下跳的小人，开始不停地抓耳挠腮、咬牙切齿。
甚至在某个瞬间，一个荒谬又恶劣的想法浮现在她眼前。
她想像以前一样，给荆哲找点事，敲开他那又冷又傲令人讨厌的冰壳子……
然后……
从他脸上看到点别的什么。
“嗡——”
手机冷不丁在她手心振动起来。
思绪飘忽的裴超雪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吓了一跳。
清醒过来的瞬间，她居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心虚感。
怔忪片刻，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发现是房屋管家发来的消息。
为了退租的事。
那边大致意思是说，她合同签了三个月，现在刚住一个月，如果要终止的话，押金不退。
这是裴超雪第一次租房子，细节方面都不太懂，当初只是看那个单室套公寓地段好，装修美观，还能押一付一，于是签了三个月。
想着先在外面躲三个月再回家。
谁承想这公寓商水商电，费用贵不说，还要付各种服务费。
最关键的是，她有几张存了钱的银行卡，今天突然被裴宏岂停了。
她的钱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裴超雪琢磨了下，感觉毁约搬家好像不太划算。
毕竟押金都三千了，她再去租别的房子，手头的那三千多块钱也肯定租不下来。
再加上施念要结婚，她得准备礼金和礼物。
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愁钱，裴超雪烦闷退出微信界面，开始思考要怎么赚钱。
她在大学毕业后放弃了自己的专业，转头去从事了之前一直喜欢的配音行业，签了一家业内有名的配音工作室。
大概是作为星二代的她，从自己妈妈那边遗传到了出色的台词功底，她在这方面天赋高实力强。
再加上她的配音老师有时也会给她牵线搭桥，所以她拿到的资源都很好。
刚正式从业一年多，知名度就节节攀升，有好几家影视公司和游戏公司指定要跟她合作，还得了一个“CV女神”的名号。
但是因为她爸给她弄来的那个“未婚夫”，裴超雪所有的积累都前功尽弃了。
那男人在她爸的指点下，收购了裴超雪所在的配音工作室，一跃成为了她的老板。
一想到自己即将在裴宏岂和那个“未婚夫”的监视下工作，裴超雪就感到窒息无比，马不停蹄地解约跑路了。
躲到南都后，她又面试了几家配音工作室，却只得到了清一色的拒绝。
直到昨天，裴超雪遇到了个以前认识的配音统筹，对方委婉提醒了她一番，她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是她实力有问题，是根本没人敢签她。
裴宏岂知道她过惯了骄奢的日子，所以在堵她的经济来源，在逼她回家。
裴超雪越想越来气，在心里愤懑地呐喊：傻叉才回家！
这条路短期内很难走通，她只能把目光放到赚快钱的副业上。
裴超雪的主业虽然在配音领域，但副业却是一位游戏主播。
起初她只是随便打打游戏，也从不露脸。结果在直播的时候居然歪打正着地发现，用各种声线和队友交流能够有非常出奇的节目效果，于是就一直这么播着了。
粉丝量相当可观。
但是因为直播时间不稳定，也不带粉、不露脸，所以礼物这方面跟其他大主播没法比。
裴超雪思索片刻，去发了条近期准备稳定直播的微博。
消息一出，平时相熟的几位主播纷纷来约她一起打游戏。
裴超雪雨露均沾地回了几句，准备到时候拉个五排车。
做足了准备工作，她感觉自己还是饿不死的，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只不过心刚放回去没两秒，她又猛地提了起来。
过几天要交三千块房租，她现在手头只有三千出头。
就算直播能赚到钱，也没法那么快就到账，她这段时间日子怎么过？
烦躁地皱了皱眉，裴大小姐摩挲着下巴思虑良久——
借钱，裴大小姐不愿意。
回家结婚，裴大小姐更不愿意。
饿死，裴……
裴大小姐面无表情地想了想，这三个选项一比较起来，好像厚着脸皮借钱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于是她作了一番心理斗争，咬咬牙，难得放下了身段，厚着脸皮打了一段借五千块钱的话。
然后群发给了最近几个联系人。
毕竟太久没联系的，她也实在不好意思突然冒出来跟人家借钱。
没过一会儿，发出去的消息就收到了回音。
裴超雪忙不迭打开微信，想看看有没有好心人愿意救助一下她。
谁承想一打开，就看到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问号。
她一头雾水地翻了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借钱的时候，忘记切微信大号了。
她小号里几乎没有现实好友，全是直播时加的主播朋友、电竞选手、水友之类的。
说白了就是普通网友关系，谁也不知道对面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所以普通网友之间借钱，装没看见都算好的了，还有几个人以为她被盗号了，把她骂了一顿。
只有一条消息显得格格不入——
【Z：￥50000，请收款】
裴超雪：“？？？”
看着那个五万块的收款信息，裴超雪愕然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迟缓地问了句：【啊？】
【Z：？】
【Z：不是缺钱？】
裴超雪又默默看了一遍自己发出去的消息。
她好像说的是五千，不是五万。
Z是她平时五排车队的中单，国服路人王，认识好几年了，但一直没见过，纯网友关系。
高分段的人基本都见过他的ID，他也被很多电竞俱乐部问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人家既不上赛场也不开直播，一直神神秘秘的。
虽然她和Z的关系确实非常不错，但也没到能随便收人家五万块的地步。
于是裴超雪就跟新年拒绝亲戚给的红包似的，即便眼馋也只能痛心疾首地回复：【我只借五千就行，你多打了个零。】
然而Z就跟不缺钱似的：【懒得再发了。】
裴超雪：“……”
见他自己都不介意，裴超雪那所剩不多的道德感瞬间消散。
她跟个财迷似的，美滋滋地收下五万块，跟Z打下两个月后连本带利还钱的包票。
向来话少的Z破天荒地问了句：【为什么缺钱？】
裴超雪秉承着“既然你信任我，那我就信任你”的原则，想着人家既然都愿意借她五万块，说明肯定是信任她的。
于是难得跟网友聊起了自己的私事，话语间稍稍美化了一下：【我爸催婚，所以我就离家出走了。】
【真的离谱，我还没有男朋友呢就开始催婚。】
【我是嫁不出去吗？】
【再说了，就算嫁不出去又怎么了，我就非得结婚吗？】
【真是讨厌死了。】
大概是因为在网络上披着马甲，现实生活中谁也不认识谁，所以裴超雪有点放飞自我，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想跟人家说。
她絮絮叨叨了一堆，最后挣扎了下，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对了，我今天还遇到我前男友了。】
【他现在过得风生水起，看我都跟看渣渣一样，而我却连五千块都拿不出来。】
【我更不平衡了呜呜呜……】
她知道Z不会安慰人也不爱八卦，所以她也没指望Z能回复什么，只不过是倾诉一下。
谁承想这回，向来不爱八卦的Z却出乎意料地反问了一句——
【？】
【你哪个前男友？】
裴超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