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刚至,上京便落了一场大雪,飘飘扬扬地拂了满苑洁白,连苑内开得正盛的海棠花蕊上都吻落有雪。
回雁苑内,阮瑟琢磨着前段时日谱成的新曲,不断调改着音调。葱白而又纤细的手指滑过琴弦,靡靡之中又略含苍凉的乐声由她指尖弦上倾泻而出。
明是好听的曲调,可她心思却全然不在其上,目光时而透过窗外飘向苑内,隐隐纠结又期期。
她十日前才来到上京,住进这万人都想踏进却求路无门的雍王府。
更准确地说,是雍王将她从息州州牧手中救下,又差一队精兵护她进了上京。如若不是雍王,她怕是已经落在州牧儿子手中,惨遭摧折。
成妾或成妓。
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下场。
抬眸望见苑门仍然紧阖,阮瑟便知雍王还未回府。垂眸,她继续拨弄着琴弦,偶尔随着弦音轻哼,流出几句新词。
不知过了多时,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夹杂着大丫鬟丹霞的询问声:“小姐,王爷已经回府。需要奴婢进来伺候您梳洗吗?”
“进来吧。”
阮瑟停弦应声,在丹霞推门而入时她便已坐在妆台前,任由丹霞替她挽发上妆,“一会儿我去见雍王,你留在苑内,把我们进京时带来的东西都收拢好。”
“不用挽这么复杂的髻子,随意一些就好。”
丹霞闻言愣怔,不得不依照阮瑟的话打散发髻又重挽。
她自幼跟在阮瑟身边,也能摸清楚几分自家小姐的心事和想法,不由得僭越插嘴道:“小姐,您这是……打算离开吗?”
“您好不容易摆脱夫人和柳州牧,若不留在雍王府,万一夫人他们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
“他们未必还能再寻见我们。”
大胤地广物博,息州只是二十四州之一,其余州郡未必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处。
哪怕过得要比从前更为困顿,也好过始终受人摆布、怀着时时都要被人献出去的忐忑与不甘。
阮瑟凝视着铜镜中映照出来的美人面,一挽青丝如瀑,眉若远山,眼眸澄澈,总含着江南烟雨氤氲而成的婉约与温柔。
但眉目间又隐着一两分与她年纪并不相衬的娇妩。
许是遗传了母亲的好容色,阮瑟本就生得秀致,还未长开时便是息州有名的美人。如今再有丹霞替她上好全妆,更显得她明艳秀丽,有如迎着东风绽放的第一枝玉兰,风雅姿妍。
可惜阮瑟并不喜欢这样夺目的自己,在丹霞准备为她描花钿时被她挥手拒绝,“就这样。”
“素净一些舒服。”
瞧见窗外的落雪渐小时,她起身披上冬氅,似是不放心地又叮嘱丹霞一句:“我去去就回。你莫要在府中乱跑,以免冲撞贵人。”
丹霞点头,替阮瑟系上衣带,撑着纸伞护着阮瑟一道出了卧房。
主仆二人方走出苑门时,正巧与雍王身边的侍从打了个照面。侍从见阮瑟穿戴整齐,先是一愣,转而朝她恭敬地行礼作揖,问道:“王爷想要见姑娘一面,特意差属下来接您去书房。”
“阮姑娘是要出门见故人吗?”
她自幼长在息州,即便阮州牧在世时她也没来过几回上京,哪里会有什么故人要见。
阮瑟一笑,看破不说破,“只是想出苑走走而已。”
“王爷既然有事相邀,还是不耽搁为好。劳烦你带我去书房一趟了。”
“属下不敢。姑娘这边请。”
侍从朝前走了几步,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仪态异常恭顺。
全然不同于那日接她进府时的模样。
阮瑟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几眼,缄默点头,转身接过丹霞手中的伞,朝她使了个眼色后才跟着侍从走往雍王书房。
细雪密密匝匝地飘落,很快便落满伞顶,模糊视线,但阮瑟看着前面的路,心下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住进雍王府十日,能见到雍王的次数寥寥。
能让雍王差遣身边心腹来接她过去书房,想来不会是小事。
依照雍王的身份,即便是见了上京的贵女,他的侍从也不用这般恭敬。
更何况她只是个州牧之女,还是前任州牧。
雍王救她一命,知恩图报本是人常,只是不知道雍王想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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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立朝二百余年,数代帝王更迭,新帝于两年前御极登基,雍王身负从龙之功,自是受尽朝臣敬仰,一时风头无两。
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雍王府也因此得以扩建,前院后院相距不短,遑论中间还隔着一座小园林。
等阮瑟走到书房时,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情了。
她收起纸伞站在廊下,平静看着侍从上前叩门请示,不多时便从书房里传出一道清越又儒雅的男声:“请阮姑娘进来。”
与雍王府的气派恢弘不同,书房处处透着一股书香雅致。
书架整齐而列,其上藏书林立,汗牛充栋。只进书房时随意扫过几眼,阮瑟便已认出许多她曾读过的书,甚至还有父亲求而不得的孤本。
“来了。”赵修衍听到关门声,放下墨锭,掀起眼帘看向朝他逐步走近的阮瑟,话语熟稔到不似生人,更像是久别故人。
今日阮瑟外披银白色冬氅,罩着一身褪红色对襟长裙。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颜色,偏在她身上显出几分独一无二的相衬。
方及笄的少女,本就该着这般娇妍的裳裙。
比她在柳州牧府中穿得那一身明红单薄的衣服不知好看多少倍。
不过……
赵修衍目光上移,滑过她挽得随意又整齐的发髻,重又落在她容颜上,笑得随和,更添漫不经心的意味,“你也有事寻本王?”
“是。王爷慧眼。”
阮瑟定定瞧着赵修衍,行礼应答。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雍王真容,如今再见还是难免失神。
当日州牧府中,雍王便是那一众人中最为醒目明耀的宾客。如同鹤立鸡群,即便当时他不坐在主位,任何人也不敢忽视他。
也让她体会到何为只缘感君一回顾。
“坐下说。”赵修衍随手指了指书案旁的软榻,“书房有暖炉,你那冬氅不用穿了。”
掩下心中所思,阮瑟收回视线,脱下冬氅后又挂好在矮架上,这才坐到软榻上,“阮瑟得王爷庇佑,才能脱险,全身来到上京。”
“十日来还未谢过王爷大恩。”
“不必言谢。”赵修衍轻笑一声,“即便那日没有本王,你也不会从了柳州牧的儿子。”
想起那日在柳州牧府中,少女妥协又不甘的神情,他眼中浮起几分探究兴味。
“道谢的话不必再说了。”
“你今日来想必也不是为了这事。说吧。”
见赵修衍如此开门见山地问她,阮瑟便也不再遮掩来意,坦言道:“承蒙王爷照顾,阮瑟此次是来向王爷辞行的。”
“王爷于我已是大恩,阮瑟定然没有再依靠王爷的道理。”
辞行?
赵修衍笔锋微顿,不断在唇齿间品味着这两个字,偏头看向阮瑟,目光直白又危险,“凭你息州前州牧之女的身份,离开息州、离开上京,你还能去哪里?”
“或者,你还想再落入你那后母手里。”
“绝无可能。”
阮瑟直直对上赵修衍的视线,对上他颇具威慑力的目光,她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不肯露出丝毫怯弱。
即便她心里清楚凡事无绝对,更何况她得罪的是一州州长。
但这种任人摆布、如同提线偶人的日子她过够了。
自从她父亲、息州前任州牧阮启舟去世后,她便由后母一手训教长大,整日整夜学的不过都是些媚人手段,不过是想折断她一身傲骨,教她奴颜婢膝,迎合权贵。
而柳州牧的儿子,只是后母拿她做的第一笔交易。
若不是那日正巧雍王亲临,从柳州牧手中要走了她,恐怕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更不知已经被后母送到几个权贵榻上,辗转□□。
她感念雍王的救命之恩,但也深知自己与雍王的云泥之别。
哪怕是宴上的惊鸿一眼、哪怕是少女心事的萌动,她也不愿成为雍王手中的金丝雀、过着与从前别无二致的日子,搭上一生。
辞行是全身而退的唯一方法。
赵修衍任她言语,一字未应,只兀自执笔题字,直至写完一幅字后,他才搁笔出言,“以你如今的境况,即便本王允你离开上京,你也不知能去向何处。”
“若你再遇到不测,那本王救下你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不若本王给你指一条明路。即便日后你想走,也定然不会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阮瑟垂眸,眼睫轻颤,按捺住下意识想要前倾的身子。
她双手绞着褶皱丛生的宽袖,良久后才下定决心抬眼看他,“阮瑟愚昧,还请王爷明示。”
“嫁给本王。”
“做本王的侧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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