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阮吴氏手中吃过亏后,阮瑟便改了夜里让丫鬟守在榻边的习惯,即便搬来玉芙苑后周嬷嬷再三劝说,她还是没有松口。
往常沐浴过后,卧房内都只剩下阮瑟一人,因而她的衣着也很是随性。
一身稍显宽松的浅粉色中衣套在她身上,严严实实地遮住玲珑有致的身子,只有交襟的地方微敞,露出些许锁骨处嫩白温腻的肌肤,却堪堪止在衣襟再向下的风光。
偏偏阮瑟此时青丝半干地垂落在前,尚且沾染着水汽的长发缓缓洇湿身前的中衣,紧紧贴在她肌肤上,更显出一种欲迎还拒的朦胧。
但阮瑟那句满是意外的话,足以说明她是真的没预料到他会在卧房。
就更谈不上什么欲擒故纵。
赵修衍目光上移,落在阮瑟的姣好面容上,朝她招招手,“想起来还有几件事没问你,便多留了片刻。”
“日后本王会时常留在府中,瑟瑟要早日习惯才是。”
言外之意,以后他会经常回府,并且只要回府、多半就会宿在玉芙苑。
阮瑟不是单纯到不通情爱的小姑娘,自然听得懂他的意思。
继续擦拭着长发,她抬步走过去,“是妾身大惊小怪了。”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待阮瑟走到近前,赵修衍驾轻就熟地牵过她的手,好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随意追问道。
方才意识到有些话不能对着赵修衍说,阮瑟便急急止住话头,偏于私心地不愿多提及那些道听途说的风月事。
她摇摇头,随口捏了个借口,“妾身还以为王爷事忙,已经回了前院。”
“早知王爷要留下,方才应该多让周嬷嬷备些热水。”
“本王方才回过前院了,不用再折腾他们。”
赵修衍借着明亮烛火看向阮瑟,比起方才隔着距离的相望,此时他的目光更能清楚触及阮瑟掩盖在中衣之下、雪白有如腻玉的肌肤。
这中衣本就有些宽松,离远些还不觉得有些什么,但如今他只稍稍低头,便能望到交襟之下的未曾显露的丰腴。尽管仍旧隔着亵衣,尽管只是朦胧一瞥。
此前赵修衍便知晓阮瑟生得十分标致,不止容貌娇妍,身段也是极好。盈盈一握的腰身,直挺纤白的琵琶骨,只往厅前一坐,就难以让人移开双目。
那日在柳州牧府中,阮瑟只着一身长裙。说是长裙也不尽然,虽能遮掩住她身子,却多了欲迎还休的讨好。
初见他只以为阮瑟是自愿穿着这种衣裙,为的不过是能攫取众人目光;或是得到他的另眼相待,进而成为她裙下臣。
如今细细想来,应当是柳州牧和阮吴氏向她施压,迫使她不得不这样。
赵修衍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很是随意地把菩提串珠放到小桌案上,开始说起正事,“先前忘记问你。你母亲,是息州人吗?”
他手指很自然地绕上阮瑟柔顺的青丝,追问时却想到那张并不常见的鸾鸟图腾。这些时日他的人去过息州及附近州郡,但没能查到任何线索。
甚至无人见过与之相似的图式。
“应当不是。”阮瑟摇头,“母亲从未提过她的故乡,我只知晓她与父亲是在怀州相遇,一见钟情后便娶了母亲。”
“当时母亲也是在云游。”
怀州位于大胤南境,与南秦最为相近,与息州却横隔三四个州。
如果当真是云游,那阮瑟母亲的故乡确实难寻。
不怪她会提出那第三个条件。
况且她母亲是病逝,身后无亲族依靠,在弥留之际能留给阮瑟的遗物想来不会太多。
想着,赵修衍目光落在对面的绿绮琴上,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王爷想要听曲吗?”见他盯着古琴一言不发,阮瑟稍一动念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透底道,“这琴是妾身八岁时母亲送的,有些年久,还修过几回。王爷要听的话还容妾身去换一架琴。”
赵修衍定定瞧着阮瑟,片刻后摇头,“夜色已晚,等下次早些本王再来听你抚琴。”
“先安置。”
不等她有所回应,赵修衍言罢后直接将她横抱而起,走向床榻。
阮瑟正想着如何搪塞过去,理由还未想好,整个人却陡然被他抱起来。乍然失空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环上赵修衍的脖颈,惊慌未定。
看着愈来愈近的床榻,她脑海中却接连闪过阮吴氏曾训教她的那些话。
彼时为了防止她坏了这桩“好事”,阮吴氏亲自带她去柳州牧府邸的前一个晚上还特意对她耳提面命了一番;只不过她满心抗拒,表面应和顺从,暗中已经想好了如何趁乱逃走。
如今她的思绪却是一片纷繁芜杂,就像被人拧成一股麻绳,剪不断又理不清。
却也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
等阮瑟彻底回神时,整个人已经被赵修衍放进被褥里,同他侧卧相对。
两个人姿态亲密无间,他一手搭在她腰际、抱着她,还让她枕在他臂弯里……
全然不似她方才所想的那样。
知晓自己会错意,阮瑟不禁一阵羞赧,下意识便想挪身到床的另一侧,睡回自己的被褥里。
可还不等她挣开怀抱,就察觉出赵修衍收紧了揽在她腰间的手。
比方才更为亲密的相贴,只隔着两层中衣,阮瑟能清楚感觉到自他身上传来的温烫。
甚至不需要再用汤婆子温暖床榻,她也不会有丝毫冷意。
“听话。”赵修衍不由分说地揽上她腰身,稍一用力将人重新拥在怀里,安抚道:“放心,今晚我不动你。”
“明日我会让管家安排好你出府的事宜。”
阮瑟闻言,不再升起挣扎的心思。
她躺在赵修衍怀中,任由他轻拍着她脊背,像是在哄稚儿入睡一样,轻柔又小心。
似是还没有睡意,赵修衍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阮瑟话着闲聊,阮瑟也耐着性子作答,不一会儿便有了零星睡意。
将睡未睡之际她忽然听到赵修衍的一声耳语,“瑟瑟,从前听过牡丹亭吗?”
阮瑟迷糊间,左手不自觉地抓住赵修衍的衣摆,又往他怀中缩了缩,“听过。”
“情不知和所起,一往而深。死生皆无阻,确是动人。”
尽管意识不算清醒,但她仍旧没让话掉在地上,强撑着反问道:“王爷也喜欢听这折戏吗?”
“当年在宫中听过,印象深刻。”
浅应一声,赵修衍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看向阮瑟,缓缓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似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古人诚不欺我,一见钟情确实动人。”
“睡吧。”
阮瑟听到最后两个字,如得释令般点点头,也没再仔细琢磨他的前一句话,不多时便熟睡过去。
一刻钟后,确认怀中人已经熟睡,赵修衍这才轻轻抽出手臂,披着外衣回到前院。
高瑞正半靠在树下品酒,见赵修衍突然回来不由得挑眉,有些惊诧,“王爷不是去玉芙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不会是侧妃娘娘觉得王爷红颜知己太多,将您赶出来了吧。”
赵修衍少年从军时,高瑞便跟在他身边做军师,回京后又甘愿当他府中幕僚。因而他对赵修衍的事一清二楚。
阮瑟当初本就不是主动留在雍王府的。即便是自愿,也未必会喜欢他常去燕欢楼流连的作风。
尤其他现在只着一身中衣、一件外袍,更像是被赶出来的人。
不等他再多说一句,赵修衍便一记眼刀横飞过来,“你想被赶出王府就直说,本王成全你。”
“裕王和敬王走到哪里了?”
“应当快到京畿了。”
“冬至宴前几日能到京城。”
提及朝中正事,高瑞正经许多,抿口酒后继续说着消息,“皇上如今不在宫中,您要亲自去城门口接两位王爷吗?”
皇帝冬至日时才要起驾回宫,这段时日朝政全是由赵修衍代为处理,加急奏折便快马加鞭送到行宫。
两位王爷回京,赵修衍阖该出面的。
“他们也配。”
赵修衍睨向高瑞,稍作思虑后动腿踢了他一脚,“他们回京时,你去接。”
接那两位祖宗……
又是苦差事。
高瑞瞬间觉得手里的酒都不香了,“我只是王爷的幕僚,哪有资格去迎接两位王爷。”
“有本王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似是在谈论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赵修衍眸色淡淡,末了特意叮嘱道:“盯紧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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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阮瑟醒时,帐幔外天光已然大亮。
床侧,赵修衍昨夜所躺的地方已然变得冰凉;被褥凌乱却严实地裹在她身上,不用多想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是听到内室床榻上的动静,周嬷嬷叩门询问了几句,得到阮瑟回应后就带着丹霞和其他两位大丫鬟绕进内室。
“王爷早晨走时已经吩咐过,让侧妃娘娘您不用担心,一应物什都已经备好。”
周嬷嬷一面扶着阮瑟下榻,一面悄悄往床榻上扫了一眼,见一切如常后不由得蹙眉,却不敢多言,只转述着赵修衍昨夜的话,“娘娘若是需要只管吩咐管家。”
“老奴也能给娘娘搭把手。”
看着丹霞抱进卧房的一大堆东西,阮瑟也没推却周嬷嬷的好意,“这几日就有劳嬷嬷了。”
往年她都是提前一个月准备祭品,不方便时要耗费将近一个月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今年诸事繁乱,她这几日才开始着手准备。
如今确认无虞的还不到半数。
时日紧急,梳洗过又用罢早膳后阮瑟便唤来丹霞和周嬷嬷张罗着摆供和拜祭的物件。
一院人忙上忙下,三日后才堪堪备好。
有用白纸扎好的祈福灯,也有阮瑟亲手绣好的简易荷包,林林总总近十样。
临行前阮瑟又和丹霞全部清点过一遍后,才让人放到马车上,准备离京。
京郊同生河距上京有近两个时辰的脚程,恰逢京畿一带下雪,行路更是小心。等阮瑟一行人抵达同生河附近时,已经是午时过半。
“娘,我如今在上京很好,不会再被阮吴氏欺凌。”
也不用委身于人。
“我在上京遇到贵人,他待我很是宽厚随和,与息州那些权贵不同。”
“女儿在他身边很好,也很安全。您不用再忧心我。”
“等女儿寻到故人的音讯,便烧信给您。”
今日来同生河祭奠的人不多,阮瑟双膝跪在薄雪中,一面有条不紊将祭品烧到铜盆中,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近况,好让母亲不再担心她。
阮瑟母亲已经病逝七年。七年祭奠,她早已驾轻就熟,不会再像最初那样弄错祭品的顺序。
祭香过后,再烧一盏荷灯、一架画有鸾鸟图腾的纸琴、两枚荷包、两根红线。
全然不是寻常祭祀会用到的东西。
偏又是母亲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还让她万万不能出错。
“丹霞,把朱砂和纸笔拿过来。”
烧完一半物件后,阮瑟有些哽咽开口,清泪混着飞雪模糊她视线,却冲不淡她心头的哀思。
几乎是每年忌日,她都要哭一场。
从前她不敢哭出声,生怕会惊动阮吴氏,冲撞她母亲亡灵。
如今却是不知该从何处哭诉。
这三日她忙着准备祭品,生生克制着没敢让自己多想。
但那晚迷梦间,她确实真切地听到了赵修衍同她说的每一句话、知晓赵修衍吻过她眉心。
也能意会到他的言外之意。
惊讶、暗喜、犹疑……种种复杂心绪在她心中积压三日,直至到母亲忌辰她才敢偏露一角。
阮瑟明白等寻到母亲故人消息、半年时间一过,她就应该离开上京。
可她偏又藏匿着零星希冀,似是长留雪原的人忽然瞥见一抹葳蕤春色。即便心中怀揣着向往、惊羡,但仍旧会有所迟疑、伸手仍会怯怯。
若她回头,再度投身茫茫雪原,便万般皆消。
“娘,您若是想女儿的话,便也托梦来见见我。”
接过丹霞递上前的朱砂,阮瑟堪堪止声,用匕首划破指尖,滴了几滴血混进墨中,磨匀后才提笔,在宣纸上缓缓落墨。
写好两张一模一样的纸笺后,她将一张烧掉,一张则放到祈福灯里,顺水漂流。
但那盏祈福灯,刚流过同生河的转角、甫一消失在阮瑟视线时就被人拿走。
背对着阮瑟的一片远林中,锦衣华服的男子骑在马上,接过暗卫递过来的祈福灯,拆开纸笺。
只见其上字迹娟秀,是再好看不过的簪花小楷,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如竹风骨,迎风挺立。
“休惊岁岁年年貌,且对朝朝暮暮人。”
“梁玖湘。”
男子低低念罢,再度抬眼看向还在河畔的阮瑟,双眼微眯,透露着无尽的兴致。
即便她身着一袭再素净不过的素衣,他也看不清女子容貌,但仅凭身段他就知晓这定是一位美人。
梳着妇人髻,又写的这般缠绵难忘的诗,想来她是在祭奠亡夫。
如此也省去他许多麻烦。
男子侧头看向身旁的兄长,牵着身汗血宝马的缰绳,饶有兴致地问道:“四哥,我去把她抢过来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休惊岁岁年年貌,且对朝朝暮暮人。”出自苏轼《常润道中有怀钱塘寄述古五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