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家老爷康别胜挥手屏退了丫鬟小厮,等人全部出去后,才缓缓启口:“为了老夫家中一点私事,劳动几位仙长一路舟车劳顿到咸州,老夫心里实在感到抱歉。”
对方客套,潘朱白也跟他客套:“康老爷哪里的话,扶参派向来以诛妖除魔为己任,这也算是我们分内的事。”
康别胜两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看向身旁的夫人,“兰君呐,把给几位仙长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
康家夫人名叫周兰君,她起身来到身后的多宝阁,抱下一只扣锁的银质雕松盒,拿出随身带的钥匙拧开锁,而后揭开盒盖,里面装着五只琥珀色的灵犀角,油光润泽,连温喜今都能一眼看出那些灵犀角是极品。
“几位仙长如若不介意,老夫和夫人愿意代为保管几日。”
康别胜的情商令温喜今佩服不已,这话虽然听着是在征求扶参派几人的意见,实则暗藏心思,直白地说就是:我先把东西拿给你们过过目,等你们把事情办妥了,我再交货。
潘朱白抱拳,“那就有劳康老爷、康夫人了。”
等那两人客套完毕,颜花清片刻不停地切入正题:“康老爷在信中说,贵宅闹的妖祸与康小姐有关,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从扶参派的人进门开始,就一直勉强维持矜重的周兰君终于绷不住了,眼泪像是开闸的洪流,瞬间倾泻而出,“仙长们务必救救我的女儿。”
康别胜和周兰君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康颂渔。
康颂渔年十八,有个两情相悦的未婚夫,两家人都是咸州的富户,未婚夫又有功名在身,可谓是门当户对,两方父母都甚是满意这门亲事。
男方家里两年前就给康家下了聘礼,并交换了庚帖,原计划在今年成婚,吉日拟的是三月初三。
从一月开始,两家人就高高兴兴地在筹备这场婚礼,康颂渔每日的心情跟食蜜一样,做的梦都是甜味。
如果顺利的话,康颂渔现在已经与心爱之人过上了蜜里调油的日子。
变故就发生在初三那日,成亲的当天。
康家人上上下下整宿未眠,都在为康颂渔的婚事忙碌。
卯时,男方家的八抬大轿准时停在康宅的门外,身为母亲的周兰君亲手给康颂渔覆上红盖头,与康别胜一起,两夫妻携一宅人送独女康颂渔出门。
从康颂渔的闺房到宅门之间的那一段路都稳稳当当,没出任何岔子,谁知,来到大门口时,康颂渔刚要抬腿跨过门槛,忽然浑身颤抖,紧接着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康别胜忙遣人去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却说康颂渔身体健康,无任何疾病,为何突然晕倒,实在不知。
夫妻二人怕是这个大夫医术不佳所以没诊断出来,又接连请了五六名大夫,得到的结果同样如此。
康颂渔昏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什么症状都没有,食欲如旧的好,身体也没有任何的不适。
两家人一起商量过后,都同意另择吉日。
新的吉日刚择定,康颂渔又出了事。
那日她准备出宅子去找未婚夫,一脚跨出门槛,足底还未落地,又周身颤抖,晕倒在门边。
与初三那日的症状一模一样,再醒来时,又已经是三日后。
康颂渔只要不出宅子,身体就和平常一样,活蹦乱跳,但凡要离开宅子,必然颤抖晕倒,昏睡三天。
男方倒是愿意在康宅成亲,日后也住康宅,但康颂渔却不能一辈子不出门。
康别胜遍寻各地名医来替康颂渔医治,甚至康颂渔的未婚夫把致仕的宫廷御医也大老远请来咸州,却无一人能诊出康颂渔的病症所在。
直到有个精通祝由术的大夫提醒康别胜,或许根本原本不在康颂渔的身上,而是有外力在阻扰。
康别胜如梦初醒,不再到处请大夫,转而开始寻找术士来宅子里捉鬼拿妖。
妖妖鬼鬼的倒是捉了几个,但康颂渔出门就晕的症状却依旧不见好转,缠缠绵绵到现在已有半年之久。
要不是司不惑主动联系到康别胜,他还不知道要继续走多少弯路。
温喜今暗叹一声康颂渔真可怜,与未婚夫两情相悦,日子都定好了,却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怪事,搁谁身上都头疼。
“康小姐呢?”温喜今从进来就没有看到康颂渔,难道是又晕了吗?
周兰君唉声叹气:“渔儿半年没出宅子,闷的厉害,昨日听到衡儿回咸州了,一早趁丫鬟们不注意,偷偷去了后门,又晕了过去,要后日一早才能醒。”
果不其然啊,康家的宅子虽大,但半年不出门,康颂渔没被憋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算是很好了。
像温喜今,别说半年,就是三天不出门都要慌,浑身不得劲。
温喜今偷偷去看司伯前,那人神态闲逸地喝着茶,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周兰君讲。
“康老爷,康夫人,介意我们在贵宅四处转转吗?”颜花清一旦谈起正事,就比平常严肃的多。
康别胜不假思索地说:“不介意,完全不介意,我们这宅子,没有什么地方是诸位仙长不能去的,仙长们请自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康某和夫人开口。”
颜花清很周到地补充道:“康小姐的闺房,会由我和温姑娘两个人进去查探。”
听到颜花清提及自己,温喜今顿即把才摘下来的一颗葡萄丢进嘴里,端正坐姿,冲康别胜和周兰君露出个“请放心交给我们”的微笑。
从花厅出来后,等康别胜和周兰君走远,温喜今赶忙小跑到司伯前身边,笑容可掬地歪头看他,“伯前仙长。”
司伯前牵起唇角,“温姑娘有事吗?”
温喜今一本正经地说:“通过我无比认真的观察,发现伯前仙长今日似乎情绪不佳,方便问问是因为什么事吗?”
司伯前止住脚步,“温姑娘作何要观察我?”
温喜今也随之停下来,语气俏皮地说:“我希望伯前仙长可以天天开心呀。”
“我开心与否,同温姑娘似乎干系不大,所以温姑娘不必观察我,离我远一些。”司伯前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从温喜今面前走开。
完了完了,这下出大事了,司伯前还是头一回对她说出这么严肃的话,连笑都维持的很勉强,假的像雕塑,她得找个时间单独问问颜花清才行。
温喜今一言不发地跟在扶参派四人的后面,在康宅里到处转。
颜花清手里托着一只定神盘,作用类似于金属探测仪,只不过后者是探测金属,前者是探测妖魔鬼怪的灵异场。
从下马车到出花厅,银荷都憋着没有出声,眼下无别人在侧,它终于可以说话了,“喜今,我方才看你吃了好多葡萄,是不是很好吃呀?”
温喜今满脑子都是司伯前方才跟她说的话,没心思去想别的,随口应道:“嗯,很甜。”
银荷转着脑袋四处看,目光最终落在颜花清手里的定神盘上。
它以前倒是听说过扶参派的定神盘很厉害,隐藏再深的妖魔都能被探测出,只不过,离定神盘最近的就有一只妖,会有影响吗?
“朱白仙长,我也是妖,会探测到我吗?”银荷好奇地问。
银荷的性格很好,颜花清和潘朱白都很喜欢它,听到它在问,潘朱白笑着回答:“花清已经屏蔽了你的灵异场。”
“花清仙长好厉害呀。”
夸完颜花清后,银荷又发现温喜今闷闷不乐,“喜今,你好像有心事呀,是因为刚才伯……”
温喜今一惊,慌忙捂住银荷的脑袋,打断它:“我哪有,我是在想康颂渔的事,两个人彼此相爱,却在大喜的日子出了这么糟心的事,多可怜啊。”
三言两语,银荷就被糊弄过去,也跟着温喜今一同怜悯起康家小姐的遭遇。
温喜今悄悄回头去看司伯前,做贼心虚似的,生怕他听到什么,又莫名其妙地生气。
司伯前接收到温喜今的目光,冲她笑了笑,旋即转开脸去看别处。
衙门斩罪犯的脑袋,还得白纸黑字定一项罪名呢,她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讨厌了,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完成任务?
万一哪天大魔头恢复魔身,别说两个月,两个时辰她能不能活满都是个问题。
这破任务怎么就叫她摊上了?
小说男主千千万,偏就叫她遇到这么个定时炸弹,再强大的心脏都能给整脆弱了。
一圈走下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潘朱白看向团队里的主心骨司伯前,“伯前师兄,定神盘没有显示。”
“那就是没有妖,灵犀角,我抢了便是。”
虽然司伯前像是随口一说,但颜花清和潘朱白都知道,不能将其当成一句玩笑话来对待。
师兄性情不定,说不准惹急了,真的会去抢灵犀角,到那时可就没法收场了,不管是对康家,还是对掌门和师父,都没法交待。
“师兄,这……”潘朱白硬着头皮张口:“恐怕不妥。”
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温喜今悄无声息地迈起小碎步,跟司伯前拉远距离。
司伯前自然看到了她的小动作,轻笑一声,“在我这里,没什么不妥。”
温喜今还在埋头倒退,左腕猝不及防地被颜花清拉住,跟着便听到她说:“师兄,康颂渔的闺房还没进,我和喜今去吧。”
司伯前睨了一眼温喜今,随后微勾唇梢,对颜花清说:“你一人去,温姑娘毕竟不是扶参派的人,不要轻易劳烦旁人。”
把她撇的那样开,温喜今禁不住一阵胆寒,立马挽住颜花清的手臂,笑眼弯弯,“不劳烦不劳烦,我也想跟花清仙长多学习学习,争取早日拜入我梦寐以求的扶参派。”
颜花清也劝道:“是啊,师兄,温姑娘心思细腻,又机敏过人,也许能发现我注意不到的地方。”
司伯前笑容顿收,眼神变得凌厉,连带着四周的气压都猛然降低,“我的话不管用是吗?”
在场的,包括温喜今,都被司伯前的气势吓到。
潘朱白悄悄移近颜花清,暗中戳了戳她的手肘。
颜花清当即抱拳低头,“花清不敢,听师兄的,我一人去。”
潘朱白把翁垂金的肩膀一拍,“我和垂金师弟再去别处看看。”
翁垂金就是再把司伯前当偶像,也知道发脾气的老虎不能惹,冲司伯前匆匆抱了拳,跟着潘朱白火速奔出危险范围。
三人一走,温喜今就更不敢多留,“伯……伯前仙长,我也去别处看看。”
话落,随便找了个方向,健步如飞地溜掉。
司伯前望着那个逃命似的背影,眼底逐渐生起一重寒气。
近来是愈发克制不住了。
但之前的十数年,他都控制的很好,不管是情绪,还是表情,他都能像扶参派的其他人那样,在什么场合表露,在什么场合收敛,滴水不漏。
师父一直在教他做一个正常人,与扶参派其他弟子一样的正常人,仿佛他天生就不正常,需要靠不断地教导,不断地耳提面命,以大量的规则去定行止。
今日,他失控了,他没有收敛,他表露出了内心的躁怒。
但他以前一直做的很好,所以不是他的错,错的是搅乱他情绪的那个人,错的是她。
是她让他尝到了欢愉的滋味,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就连她偶尔不小心的触碰,他都没有生出要砍断她双手的想法。
谁知道她居然那么善变,颜花清和潘朱白一来,瞬间就把他这个恩人抛之脑后。
原来这就是失控的感觉啊,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