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到这里算是被顺利解决,留给在场的警察们的,只剩下相关人员的笔录工作以及零碎的善后事宜。
遭受无妄之灾的咖啡厅已经撤掉了封锁线,滞留其中的顾客们纷纷离开。满面愁容的店员们在门外挂上了“临时歇业”的小木牌,配合鉴定课的人将可能被污染的物品打包送走。
童磨和中也,这两个离开实验室后从没坐过轿车的孩子,今天终于有机会亲身体验一次,而且坐的还是头顶挂着红蓝警笛的警车。
看着周围的私家车纷纷主动让道,中原中也全程都很兴奋,趴在窗边看着外面快速后退的背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街边路人们的风景线。
童磨则面无表情地窝在座位上,一副谁都不能打扰她自闭的样子,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脱身。
身为未成年人也是案件的重要证人,他们不得不在警方的督促下通知监护人走一趟。被一大堆热心警官团团围住,童磨根本不可能带着中也当场溜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女警官联系兰波,在电话里向他说明事件的大致经过,并且约在红砖仓库对面的神奈川县立警署见面。
童磨并不怕因为这类事情找家长,她怕的是警察顺藤摸瓜查出三人的黑户身份,就此被官方机构盯上。
事已至此,该来的总会来——看着警车停在警署内部的停车场里,童磨彻底放弃挣扎,勉强做好了被人发现的准备。
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她和中也不仅要和官方派来的人大打一场,说不定还回不了裕子奶奶的家了。
可怜的兰波,明明还处于失忆的状态,马上也要迎来被两个小孩子一起拉下水的结局。
当童磨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她和中原中也已经被带进一间空余的休息室。没过多久,去走廊里转了一圈的女警折返回来,态度转为严肃,沉默着让开了休息室门口的位置,看样子是要把什么人引进来。
兰波这么快就到了吗?童磨有些惊讶。但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后,她很快否认了这个猜测。
这阵脚步声比兰波的更急促,也更清脆,明显是穿着一双有一定高度的皮鞋。
不出所料,从门外走进来的人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性,脑后梳着利落的发髻,身上穿着职业味很浓的西装套裙,仪态挺拔眼神端正,周身还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气场。
休息室的门已经被那位女警轻轻阖上,体贴留出私聊的空间。这位陌生女性则动作平稳地在对面落座,顺手将牛皮纸袋搁在身侧的沙发上,花了几秒钟的时间仔细端详面前的两个孩子。
中原中也一开始的确是好奇心占比更重,但童磨在见到女人的这一瞬间浑身紧绷,让原本还比较放松的他也跟着紧张起来。
而在女人看来,童磨和中也的警惕根本不足为惧。在职场沉浮数年的她早就习惯了更激烈的针对与反抗,倒显得两个孩子像是浑身炸毛的小猫崽,嗷嗷叫着挥舞着软软的爪子。不仅不会让她感到被冒犯,反倒感觉稚嫩得可爱。
“我是辻村深月,至于具体的称谓,你们可以随意,”辻村深月姿态放松,语气是长久锻炼出的从容不迫,像是在赴一场悠闲的茶话会,“不用太紧张,我今天只是顺路来看看你们,毕竟算是单方面认识了好几年,有必要亲眼确认一下你们的状态。”
辻村深月的话挑动了童磨有些敏感的神经。室内温度迅速降低,三人之间的小茶几覆上一层薄霜,原本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渐渐凝固成块。
中原中也紧紧抓住童磨的手,周身弥散出重力异能的红芒,同样满脸警惕地盯着辻村深月,生怕错过了对方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就算危险步步逼近,辻村深月仍旧一点也不惊慌,甚至还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会纸杯中可怜的茶冻,眼神赞许地看向两个年幼的异能者:“你们都有非常强大的异能力,这代表着你们拥有一把无与伦比的双刃剑。”
随着辻村深月赞扬的话语一同出现的,是潜伏在阴影中一点点凝聚出的黑色生物,隐约能辨认出是头顶羊角的兽人,带着一点奇怪的陈旧的味道,看起来是属于辻村深月的异能力。
辻村深月面色平静,从影子里凝聚出的形象也没有多余动作,似乎只是为了表现出的相对应的威慑态度。
这份克制让童磨和中原中也强烈的敌意稍有消减,默契地选择暂时按兵不动。
红光散去,薄霜消退,茶水也有了解冻的趋势。
“我今天的确只是想看看你们的情况,”辻村深月看向童磨,唇角微微勾起,让她的威严感消散些许,“我一直都坚信一个事实,环境对异能者的影响远超想象,你们的表现也是强有力的证明。”
言下之意,辻村深月一直都在关注童磨和中原中也的情况,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这一次的见面是临时决定的,或许也有提前露面混个脸熟的意思。当然,也可能是另一种无声的威慑,这是在告诉他们,在横滨的所有行为都是会被实时捕捉到的,必然不会任由两个小孩子靠着异能力肆意妄为。
这股隐晦的限制感让童磨再熟悉不过,只不过相比监控严密的实验室,这个名为辻村深月的女人手段更高明,知道悄悄抓住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软肋——中华街里的居民们,以及他们现在拥有的脆弱却安稳的生活。
见自己一番话让童磨和中也都陷入沉默,辻村深月彻底收回气势上的压迫,就连异能力也再次藏进了自己的影子。
“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过了一会,童磨试探着开口询问。
“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辻村深月微微弯唇,将身边的牛皮纸袋递给童磨,“只是顺手送一份见面礼。”
她的语气既带着长辈一般的包容与关怀,又藏着属于上位者的暗示与怀柔:“不打开看看吗?”
童磨又盯着辻村深月的眼睛看了一会,确认没有恶意后才低头拆开文件袋的封口,将里面的资料拿了出来。
这些都是两套户籍不同的、分别属于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身份证明。一套是挂靠在裕子奶奶的户籍下,另一套则是名为广濑弥生的女性。唯一不同的是,广濑弥生这一套资料里额外有一份死亡证明,以及一套靠近擂钵街租界区的房产证书。
“广濑……弥生?”看着亡故证明上的名字,以及证件照上再熟悉不过的面容,童磨渐渐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和广濑医生在实验室里朝夕相处至少三年,这还是童磨第一次知道她的全名。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文件上登记的工作信息并不是什么研究员,而是异能特务科名下的搜查官。
“不要怀疑,她就是你认识的那一位。这份礼物算是员工家属应有的福利。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毕竟我还为你们准备了另外一套资料。”在童磨反复摩挲那张证件照时,辻村深月直接肯定了童磨的猜测。
如果接受了另外一套资料,就意味着童磨和中原中也在法律上是裕子奶奶收养的孩子,从此所有言行都将切实影响到那位无辜的老人,还有可能被一些不明势力看作威胁他们的把柄,对老人造成无法饶恕的伤害。
但如果承认了与广濑医生的关系,这就意味着童磨和中也将同样与广濑所属的异能特务科有所关联,以殉职员工家属的身份被纳入麾下,将来甚至可能不得不加入这一组织,任其驱使。
“你是医生的上级?她是你们特意派去……的人?”
心思回转间,童磨彻底理清了一切的前因后果。鉴于中原中也就在旁边,她刻意将“实验室”一词隐去,避免被中也听到让他多想。
辻村深月面露赞许:“是的,但是请务必继续保密。”
就像广濑弥生多次在报告中提及的那样,童磨是一个聪明得异乎寻常的孩子。仅仅靠着这一点点的线索,她就已经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推测出绝大部分实情,甚至将一些不同势力间的试探结果也看得清清楚楚。
广濑弥生隶属异能特务科,是辻村深月的下属。几年前在军方召集研究员组建实验团队的时候,异能特务科利用广濑弥生的专业背景进行一番运作,让她以独立研究员的身份加入了实验室,并且成为童磨的监管者。
正因为这项研究的高度机密性,异能特务科必须有所应对。广濑弥生作为实验室里唯一的消息来源,必然在此期间仍旧与异能特务科保持联系,或许还会定期将情报交给上司辻村深月。
而现在,作为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两名年幼的异能者,异能特务科可以用数不清的手段展开监控。辻村深月今天出面便是第一次试探,如果接下来的情况不容乐观的话,等待着童磨和中原中也的,很可能是极其严密的监管。
这种无法掌握自己的未来的憋屈感与无力感,让童磨陷入了难得的紧张情绪里。
“广濑弥生是谁?”中原中也突然开口,问的却是身边的童磨,“是你以前的家人吗?”
中原中也的眼里没有怀疑,只有针对童磨过往经历的纯粹的好奇,以及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被这份最原始的期待所鼓动,之前一直保持沉默、将谈话主导交给童磨的中原中也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是家人吗?童磨悄悄地询问自己。
她一直用“医生”称呼广濑弥生,直至今日才知道她的全名与来历。
在离开实验室后,她毅然决然地将过去的三年深深埋藏,生怕被兰波和中也看出一丝端倪,让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生活再起波澜。
与那段经历同样联系紧密的广濑医生,那个会给她准备一些小礼物的研究员,那个在大爆炸中被荒霸吐瞬间吞噬的女人,那个自称是她的母亲的人,也一样被刻意地藏进了记忆的最深处。
她可以不承认,但并不代表那些过往不存在。
中原中也清澈的目光就像一把钥匙,轻而易举地开启了落满灰尘的锁,将一切回忆展现在空气中,让童磨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是的啊,广濑是她的监护人,是找到她、把她带进实验室的人,也是一直庇护着她、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善意的……家人。
这些看似平静的波涛一下子冲散了所有的伪装,让童磨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欺骗中原中也。毕竟中原中也嘴上不说,实际上他比谁都希望探查出自己的过去,想要找到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留下的痕迹,对“家人”是如此地渴望。
哪怕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童磨也无法再欺骗自己。
“是的,”童磨彩虹色的眼瞳里逐渐笼上一层怀念的水光,“她是我曾经的家人。”
曾经的,代表她已经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中也的秘密-3:
重力使先生第一次乘坐的轿车是一辆超级拉风的警车,那个时候的他too young too simple,长大以后再次回想起这段经历时,他差点用脚趾抠出一个新的雷钵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