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没跑多远,便见一队身着赭红军服的兵卒逆向而来。
是五城兵马司。
蒋晟略犹豫,终还是停下车驾,将几人拦了一拦。
带队之人见他眼神清明,身上带着一股子似曾相识的气度,这才没有发作,忍着听了几句。
然而听到变异人眼睛异样、力大无穷,会毫无理智地扑咬人,且被啃噬到的人会染病之说时,面色也变得奇怪。
瑞说眼前这人相貌堂堂自有一副沉稳之姿,可说出来的话又如天方夜谭般,可让他们怎么相信得起来?
蒋晟自然也看到了他们的犹疑,也不怪他们不相信,这事儿若不是他亲见估计也是如此。
于是,他也只能道:“只要不被其抓咬到想来无事,诸位......请多加小心!”
话语真挚。
闻言,不管信或不信,带队之人也客气地抱拳示意。
接着便带着队伍匆匆越过车驾,往西市方向而去。
见他们越跑越远,姜湉方回过头来,面色略凝重。
“他们......能行吗?”,她不确定地问蒋晟。
她倒不是看不上五城兵马司的实力,实在是亲眼所见市场里混乱一片的样子,若是寻常人生事倒还好说,丧尸可不管你是平民还是兵卒!
况且整个西市人山人海,这点子人马进去压根儿就是细雨入海,惊不起半点涟漪。
蒋晟比姜湉知道得更为详细,如今禁军尚且操练得不甚频繁,更勿论五城兵马司?他们平日里担负着京城治安、疏理街道沟渠、火禁等事,对付几个盗贼、无赖倒罢了,真要是对上变异人哪有什么胜算?
然而这本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
且,莫说他今日只作平民打扮,即使带着禁军牌子也无法越俎代庖,将知晓的情况提前告知就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了。
“希望能行吧。”
蒋晟说着,一扬套绳,驱使着骡车继续往家的方向驶去。
离着西市越远,眼前的情况便越好。
人们仍如往常一样,显然混乱尚未传播开来。
见此,四人方略微松了口气。
如果仅是西市的问题那还不算太糟糕。
不多时,就到了崇武坊。
驶进坊门后,蒋晟便拉紧套绳将骡车停在一旁。
“等我一会儿”,他转头对姜湉道。
说完便利落地跳下车辕,往坊门旁的大树走去。
此时树下正摆着个躺椅,躺椅旁边儿还立着个小几,上面搁着一壶酒、一叠炒豆儿。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眯着眼躺在那儿,边嚼着炒豆儿边哼着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调子。
蒋晟几步走过去,喊道:“郑大爷。”
老汉闻言睁眼,见来人是蒋晟,便笑:“晟小子?找你郑大爷什么事儿啊?”
边说着边坐起身来,脚往下拨弄着找鞋。
这老汉便是崇武坊的守门大爷。
其实郑老汉年轻时也是禁军,本也是个人人称赞的大丈夫,却不想老来儿不成器,文不成武不就地最后只能让他顶了自己禁军的缺,原想着立了业等再娶个媳妇也就好了。
不想其子当了差有了薪俸更浪荡起来,某日在青楼与一外乡人斗气时,混乱中不慎被砸中脑袋,让郑老汉夫妻白发人送黑发人好不凄凉。
且自来只听过父职子继,却没有子职父继的,郑老汉失了儿子的同时也失了职位与生活来源。
好在崇武坊里众人心善,便让郑老汉做起了看守坊门的活计,至少和老妻的吃穿不愁了。
只说如今。
蒋晟又三言两语将西市的形状对郑老汉复述了一遍。
郑老汉虽落魄,但这么多年禁军生涯见识也是有的,况且蒋晟其人他也清楚,在他心中,再没有比蒋晟更稳妥的年轻人。
所以虽然听着不可思议,但他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
“如此说来,倒先把坊门合上为好,若没事儿了再打开也无妨”,他说道。
这也是蒋晟专门停车找他的原因。
闻言忙道:“我帮大爷关门。”
坊门沉重,又积年未动,想来会很吃力,自然需要年轻人帮一把手。
姜子扬也跟着过来,闻言便先将郑老汉的躺起搬起来,“大爷您歇着,我和晟哥来就行了。”
一人一个,迅速将郑老汉的家伙什都搬进坊内。
然后才开始关闭坊门。
果然如想象般,两个练家子也使了三成的力方才让它“嘎嘎”作响着慢慢动了起来。
这动静很快引出来不少近处的街坊邻居。
见在关门,纷纷诧异非常。
这可不常见!
“老郑,这是怎么的呢?”
“对啊,怎么想起关坊门来了?”
郑老汉三人正忙着关门来不及回应。
姜湉便绘声绘色地把方才的经历再次复述起来。
果不其然,“不会吧?”、“还有这等事儿?”、“莫不是你们看错了?”等等质疑纷至沓来。
见此,陈氏便接道:“千真万确!当时那人正好从我面前窜出来,一把逮着人就咬,实把我吓得不轻!”
此时回想起来,她仍是心悸非常。
陈氏的言语自然比姜湉一个孩子分量要重,且她的脸色做不得假。
街坊们自然便信了许多,当然这信中有几分暂且不表。
他们只是想着,不管陈氏口中的“变异人”是歹人还是病人,若真的来袭,彼时再关坊门恐来不及,且反正坊门上还有道小门,也不影响进出。
于是,崇武坊大门便慢慢闭拢,将喧嚣隔绝在外。
“行啦,有我守着呢,必不会影响各家进出,散了吧”,郑老汉将躺椅摆正,施施然坐下,显然要继续坐守。
又对蒋晟道:“晟小子归置完了,记得将此事告知坊令。”
坊令即管理里坊之人。
“小子知道了”,蒋晟规矩答道。
原本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那小子就先行归家了。”
郑老汉摆摆手,“去吧去吧。”
四人便依次上车,往家里驶去。
其余众人仍聚在门内,边透着小门观察外面边谈论着。
实乃此事相当离奇,无异于在这古井无波的生活中投下一枚炸弹。
且说陈氏四人,此时已到了家门口。
姜湉推开大门,便扬声喊道:“爹!”
不出意料,没人应声。
其实她也知道此时姜父在家的概率约等于无,不过仍抱着一丝奢望。
主要还是担忧他,若是被加派至西市了怎么办?若是仍派往金星山又怎么办?
知女莫若母。
陈氏自是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便摸了摸她失落的小脸,安慰道:“别担心!以你爹的身手,自会安全无恙。”
“嗯”,姜湉答道,心里想着,爹爹可千万要平安啊!
另一边,蒋晟、姜子扬二人将车厢里的东西一一搬进家来。
待搬完后,蒋晟便对三人道:“我这就先去坊令那里将事情告知一二,接着便打算去值房,一是看能不能遇上姜叔,二来也好查探下消息。”
见姜子扬张嘴欲言,他忙截道:“扬哥儿你先别说话!如今家里当用的就你和我,我若出了门,能保护伯母和湉姐儿的便只有你了。”
姜子扬方闭口不言。
去坊令处和值房打探是要紧事儿,保护母亲和妹妹也是要紧事儿。
他点头道:“我知道了。”
蒋晟见他遇事沉稳了些许,笑了笑,又道:“我一人去便只能还一辆骡车,到时我将你那辆再续几日,待事情不紧急了或者下次出门再还不迟。”
“行”,姜子扬答道。
骡车什么的在此时只是支微末节的小事。
讲好后,蒋晟便又驾着骡车离开了。
等见他走远了,姜子扬方回身将门关上,又将木棍仔细别好,这才往正房走去。
正房里,陈氏和姜湉对坐在桌边。
姜子扬见此,也默默过去坐下。
三人各自思索着,一时竟无言。
好半晌,陈氏方回过神来,见儿女皆呆坐着。
她便拍拍手,将兄妹俩唤回神来。
“别担心,你们爹和晟哥儿均是好手,定会安然无恙,咱们在家也得稳住咯”,她道。
姜子扬闻言忙点头,自觉此时家中只自己一个男丁,自要稳得住才能使母亲、妹妹不必过于忧心。
姜湉也深吸口气,复读机似的道:“定会安然无恙的!”
陈氏想了想,决定安排他们做点事,这样自然也没那么多闲心担忧。
便安排道:“眼看日头也不短了,你们先将买回来的东西归置一番,娘也将饭食准备起来。”
“好”,两人乖乖应允。
“今日想吃点什么?”,陈氏问。
姜子扬道:“我都行,娘看着办吧。”
姜湉则想着,娘如此安排均是希望我和哥哥莫要多忧心,自然希望我俩如往常一般。
于是她便道:“我想吃韭菜鸡蛋饼、肉末茄子、蒜香蒸排骨。”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豆瓣酱来,忙道:“不弄蒜香排骨了,我给你们做土豆烧排骨吧。之前在一本杂书上看过做法,只不知道豆瓣酱是什么,不想今日居然买到了,我给你们露一手怎么样?”
“行啊,那你先取两匹排骨出来,我给你剁好留着”,陈氏欣然道。
三人便分开行动。
院子里摆着的是陈氏二人第二次购买的东西。
什么水果、大酱、酱油、草纸、种子等等,多且杂。
好在姜湉第二次买了许多器具,便取了一些出来,分门别类地规整好,再将其放入空间内。
这边整理完毕后,她便提着一瓮豆瓣酱往厨房去。
陈氏正拿着大木瓢,将沥好水的米粒舀到木甑子里,再大火蒸制些许时间便是一锅香糯的米饭了。
见姜湉进来,便温声问:“喝不喝米汤?”
“喝!”
陈氏一笑,将方才沥水的木架挪开,下面盆子里浓白的汤汁正冒着热气。
时下蒸饭并非直接放水上锅蒸,而是需先将大米放入清水内大火煮开,一边煮还得一边搅拌防止粘锅,待盱着时间挑出一粒米用手指一捏,若是外表软糯、一捏即破,而最中间却还带着硬芯便差不多了。
将浓白的汤水与米粒一起舀进筲箕里,沥干后将米粒舀入甑子继续蒸制,而沥出的汤汁便是米汤了,香滑浓稠,一口下去便是浓浓的米香味。
取出三个碗,一一满上,放置一旁等待降温,这米汤降温后表面一般会凝出一层米浆,姜湉很喜欢。
但此时米汤尚烫嘴,姜湉只能按捺下来,挽起袖子在另一个灶孔上制作起土豆烧排骨。
陈氏已将排骨和土豆备成大小均一的块状。
姜湉先将排骨、姜片、大葱段一起冷水下锅焯水,待煮出血沫后一一将之撇除,血沫便是肉食异味的来源,将之清除干净后便将排骨捞出沥干。
接着倒掉脏水,将锅洗净擦干,再倒入适量香油。油热好后便下入姜、蒜粒并几粒花椒,然后将排骨倒入翻炒,待炒干表面水分后再加入一小勺豆瓣酱,接着继续翻炒,直至炒出红油,这时便可倒入适量清水,接着一次放入适量老抽上色,些许生抽、香醋、白糖调味,然后盖上盖子大火烧开后,取出大部分柴火转小火闷煮大约两刻钟。
两刻钟后,排骨已经分外软烂,再将土豆块倒入,此时才放入适量食盐,若放早了便会使肉发柴,接着继续盖上盖子炖煮一刻钟。
此时,霸道的香味把姜子扬也引进了厨房,见姜湉揭开盖子夹了一块排骨,忙道:“我来尝我来尝。”
姜湉便递到他嘴边。
姜子扬甫一咬住,香浓热辣的味道便漫入口中。他迫不及待地轻咬,排骨肉轻而易举便脱骨裹着汤汁,差点香掉了舌头。
他眼睛一亮,对姜湉举起大拇指来,“好吃!就着米饭我能吃三碗!”
做饭的人哪个不喜欢听吃饭的人夸奖呢?姜湉开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