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快升到靠近头顶的地方,这阳光就有点叫人无福消受,甘鲤只能半眯着眼睛,像是才从梦中睡醒一般,有些不清明地看着周围的景物。
他们已经在去台州的官道上行了一日,昨日一切安好,甘鲤她不认识路,不知道杜清宴是认不认得路的,身上没有地图,系统也不肯给她任何多的提示,纵使是甘鲤有心防备杜清宴,也只能坐在马车上,如一只待宰的羊羔一般,干等着。
兀地,从他们来时那个方向的不远处,传来某人策马奔腾的声音,不,这声音听着闷闷沉沉,像是闷雷一般响起,就数量来说绝对不是某人,而是某些人。
几乎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甘鲤便立刻望向坐在她身边的温柔白衣少年。
她和他已经有过多次同乘马车的经历,可无论哪一次,就连从卫府回来,她自认堪破少年隐秘心思一角的那次,他都从未表现得如此...
如此自然,如此毫无心防。
杜清宴拉开了一半的车帘,日光照进马车里,他白玉似的手指在这光下也在发着光,他本人却浑然不觉,此时正饶有兴趣地翻看一本厚厚的游记,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个出来游玩的世家公子,正兴致勃勃地规划待会儿的路线。
比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还要夸张,他坐,要坐在好几个高级软垫叠加起来的座位上,好像人少年时期极端看重的自尊心和自视清高感在他身上并不存在似的,并不以在一个女孩子面前露出自己娇气的一面为耻。
与之相反,他见甘鲤一脸不习惯、身体比平时轻微蜷缩了些的样子,还一脸温和无害,笑得就像这停雨后初开的花那样,体贴地让人从装行李的马车里又拿来几个彩色的软垫,递给了甘鲤。
“我看你像是坐不惯这马车的,虽说是官道,但这一路上都是往山里走,路不见得会有多平整,和城里的大道简直没法比,路还长得很,垫上几个软垫,也好少受些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少年语气柔软,听起来是那么的真诚,就像是真的打算带着她安稳走完这一段路去台州的路一般。
就事论事,甘鲤接受了他的提议,杜清宴说得有道理,甘鲤她坐不惯马车,这个时候的山路和现代大家认识的山路也根本不是一个概念的,她以前在农村奶奶家的时候,好玩坐村里的拖拉机溜了一圈山路,屁股都没被颠得这么疼。
虽然精神上一直防备着他,但几个小小的软垫确实解了□□上受苦的燃眉之急——他总不可能下作到叫人往那带垫子里无声无息地藏几根针,像某个经典电视剧里著名的人物那样给她的屁股来几下。
杜清宴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甘鲤觉得这句话非常符合现在两个人周围的气氛,但是在杜清宴这里,要稍微改改对象,是她将“死”,所以他言也“善”。
他对她始终维持在不知道究竟溢出系统显示范围多少的-100好感,他们两个互知底细,她是靠作为读者对原著熟悉的作弊,他是全靠自己摆脱了系统的控制,又从她几乎很难发现但偶尔几次暴露的马脚里猜出来的。
他们两,一个是书里的反派个体天花板,一个是智商一般的普通女大学生,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的,他对上她,就像因为最高限制只能是大师的人遇到了菜鸟小青铜,随便动动都能碾压她。
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才会停止假情假意的伪装,其实他也可以不陪甘鲤玩这场扮家家游戏的,他分明已经很厌恶她了,只因为杜清宴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在别人面前陪她玩到了现在。
现在他的耐心也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或许他还没有完成自己一开始的目的,还没有弄明白这个拥有奇特能力的少女硬要淌进在满是淤泥的莲花池里负责扮演莲花那部分的杜家,成为他的表妹到底是如何目的,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所以,现在他打算稍微动动真格了。
“你不是向我借了那本书吗?”甘鲤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奔马声,出声对看游记看得正入迷的少年说道。
从昨天傍晚到了驿站开始,两个人就心照不宣地不再用“表哥长”、“表妹短”的称呼着了,而是直接用“你”相称。
少女的声音并不是那种尖细的甜,她的音色很饱满,听起来是温柔又舒服、带着点清甜的那种类型,只不过本身性格使然,说话的语气和重音带了点天真和活泼。
杜清宴从有些泛黄的纸张里抬起头来,“是啊,不过那写书人的见识着实匮乏了些,因为是妖,通篇不离‘精气’、‘美艳’二词。爱看这书的人多半是找不到傻乎乎自己跳进火坑的女子,索性便幻想突然出现一个没有见识的漂亮女妖怪,只因为自己是个健全的男人有所谓的精气,就死心踏地爱上自己了。”
甘鲤没想到他还真认真看了,略微有些吃惊,她本来只是想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敲打他一下,没想到他会真用书里的内容回答她的问题。
她马上回过神,在他的话里找到了突破口:“你说他的见识匮乏,难道你见过妖怪?知道她们是个什么样子?”
“不,妖怪只是人臆想出来的东西,难道你也觉得世界上有妖怪?”少年合上手里的游记,把它放在自己座位边上,“这世上,不是有人比这书里写的妖怪厉害得多吗?”
甘鲤正要说些什么,突然,马车一个晃荡,猛地刹住了,她死死抓住边上的把手,才不让自己因为惯性摔倒。
杜清宴似早有准备似的,早就找到了借力的地方,他纤细又漂亮的手抓住一块板子,在剧烈的冲击下也只微微斜了斜身体,那本厚重的游记滑到了地上,弄出了不大的声响。
外面喧闹起来,两人还坐在马车里,有人拔出刀剑,兵刃相接,刀光剑影,有人被砍中,喉咙里难以抑制地发出痛呼,有人杀红了眼,嘴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架势。
“要不要出去看看?”虽是像询问她的意见一般,少年已经从座位上起来,车厢的高度不足以供一名身量不矮的少年直起身,他半弯着腰,一步步靠近甘鲤,充斥着居高临下的气场。
少年的笑容昳丽,仿佛淬了毒,甘鲤无视他伸过来想要拉她一起下去的手,主动勾着身体,比他还先钻出了封闭的车厢。
这里是一段偏僻险峻的临崖山路,一眼只能看到来时的弯角和前路的山壁一侧,不长的一截泥土小道上,前几日被雨水打得还是半干不干的状态,如今又被殷殷流淌着的红色鲜血浇得泥泞不堪。
来时后方的那条道,已经被摔落在地上的尸体围得水泄不通,有的是完整的,有的是些残肢碎片,更多的还是一滩滩的血水,浓郁的腥臭味简直让人当场就想吐出来。
“呕。”甘鲤干呕了一声,捏住自己的鼻子,胃里止不住地翻涌,后面出来的杜清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这会儿也止不住变了神色,但只是稍微蹙了蹙眉。
这样血腥恐怖的场景,他脸上的笑意仍旧丝毫未减——显然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站着的人全都穿着灰布衣服,十分不起眼,像是以种田为生的普通耕户被逼无奈作了拦山截道的山匪,倒下的人则是黑衣蒙面,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专业杀手”四字。
可就是这样一群山匪一样的人,赢了。
“是你?”甘鲤当然不会认为这些人真的像他们的打扮那样,是看上她们这群肥羊的山匪,这一切毫无疑问的只可能是杜清宴的手笔。
少年一身亮白色,被日光直直照射,锦袍里藏着若有若无的暗纹终于全部现了出来,他一脸无辜:“有人要杀‘林鱼’,和我没有关系。”
灰衣人慢慢逼近,居然是逼着他们两个人来的,才从那一块尸山血海中获胜,这些人脸上还带着深重的戾气,若有三岁小儿在场,怕是立马就要大哭起来。
杜清宴神色自若地从车辕上跳下来,半分没有紧张的样子,反而还去注意脚下的土地是否会让他身上沾满泥点,避让着不够干燥的地方。
甘鲤还是站在车辕上,眼看着他们手上还沾着未凝固血液的大刀越来越近,心里反而半点不怕,在这关头,她还有心思和少年说着闲话。
“现在你觉得,我们两个应该扯平了吧?”她冷不丁朝杜清宴问道。
“是,扯平了。”他知道她的意思,“被两方人截堵,护不了表妹周全是我无能。”
人群中一震骚动,原来是不起眼的车夫和小厮突然暴起,护着杜清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灰衣人中杀出了一条血道。
一开始,那些灰衣人是奋力阻拦的,死伤了几个弟兄后,领头人想到自己不过是奉命来杀那穿着红白襦裙的少女的,为财办事而已,犯不着多搭上东西,伸手示意后,其他人便自觉给这少年让了路。
“警告!!!系统已征得宿主同意,开启自动防护模式,检测到宿主生命受到威胁,紧急防护功能自动运行中。”
下一秒,右侧的山边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几乎是几秒之间,大量的泥沙、山石猛地滚落下来,为长途旅行定制的牢固马车顷刻间被冲得粉碎,倾倒之势的洪流席卷着一切,全部都被冲了下去,整条山路都被封死了。
突如其来的天灾掩埋了一切,活的,死的,全部被藏进山崖下深不见底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我拷打自己的成果!我会不断锻炼自己的文笔的,为了保证质量,决定更改一下更新方式,大概是两日内必有一更,谢谢大家愿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