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阶还记得,加入执法堂的那天,堂主特地抽出时间,给他们这群新兵蛋子做演讲,演讲主题很接地气,“在坤舆界,哪些可以惹,哪些不可以惹”。
堂主裹着厚重的裘衣,留影球里的画像和影像放大,他在台上娓娓而谈。
步云阶听得很认真,仔细做了笔记。
碰到邪修,进了诛邪榜的抓,没进就放一马。抓人不要瞎抓,说不定抓了小的,来了老的,到时候还要堂主去赎人。
碰到妖修,尽量客气点,海族的话看心情。
昆仑剑宗是战略同盟,一定要拉好关系,千钧一发时多个打手。
对药门的同胞们要守望相助,一命呜呼的时候就靠他们奶一把。
无相魔门的瓜娃子分两种,叛门的邪修全是神经病,有多远离多远。正道魔修全是脑子有坑的二逼,无聊的话给他们挖个坑试试,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谈到万佛宗时,堂主顿了顿,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教训道:“别看他们一个个慈眉善目,一肚子的坏水,心脏。”
万佛宗有三座禅不能惹。
第一座是嗔怒禅,看着和蔼可亲,要是说错了一句话,触动到他们敏感的神经,反手就是一刀见血。
第二座是杀戮禅,根本没有看到他们拔刀的机会,直接跪地。
至于欢喜禅,绝对不能用背面对着他们。明明长着一张无欲无求的脸,你转个身的工夫,他们会立刻掐着你的脖子,给你摁墙上搞到腿软,然后扔到床上,从后面顶到你跪都跪不住。
最可怕的事情是,这一代执法堂的堂主、副堂主、三把手全被这三座禅包了。
步云阶记得很清楚,当时来穆臣捂着脸,语气悲切地感叹了一声,“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演讲结束后,得出结论:面对佛修,一个字,忍!
当年的步云阶还没见识过社会的黑暗和残酷,对此嗤之以鼻,一般来说,该忍的不是佛修吗?
但是,步云阶迈入巷子,看到满地的血腥,嵌进墙里的两个修士,露出的十三个屁股,宛若阿修罗的佛修,他突然懂了堂主的谆谆教诲。
步云阶小碎步走近浴血的和光,深深吸了口气,拿出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以一种难以想象的伏低做小的姿态,问候道:“师妹,没受伤吧?”
哪怕被她说成犯贱,在属下面前丢脸,他也没敢硬气,内心告诉自己:忍,面子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只有屁股不能屈。
“哎,好嘞。”
和光抹抹脸上的血,抬起衣袖,挤出一股股的血液。步云阶站得近,硬是没敢后退,干干地看着黏稠的血溅在自己的白袍。
和光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表情带着肉眼可见的嫌弃,“我家小五子呢?”
步云阶怔了怔,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另一个小和尚,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除执法堂外全员禁空,他应该在后面。”
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步云阶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朝属下摆摆手,吩咐道:“快去把师弟带来。”
和光冲他摆摆手,“扫尾吧,我歇会。”
她把骨剑插入土中,一脚踢倒残指,一屁股坐在他背上。
残指疼得哎哟了一声,肋骨插进肺里了,妈卖批,你们虐待俘虏。
和光撸起袖子,有一掌打狠了,有点脱臼,她往反方向一扳一嵌,正了。
柳幽幽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嗑药,回春丹、灵力丹一个劲地嚼,边嚼边瞪着和光。和光嘲讽一笑,恶狠狠龇牙,她气鼓鼓地扭开头。
季禅子和萧玉成镶在墙上,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离昏迷只差一步,执法堂的修士上手抠了抠,没抠下来,把那片墙凿了。
面对一排高高翘起的屁股,步云阶陡然想起了欢喜禅,画面变黄前,他赶紧打消了念头。一个萝卜一个坑,全拔了出来。
眼见他忙前忙后,和光冷不丁地问道:“封曜呢?”
步云阶心里激灵了一下,她不会是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吧,大衍宗眼皮子底下闹出凶杀案,结果就来了一个他。
怕她误会,他忙不迭地解释道:“封师兄正在忙花灯节的事务,抽不开手。”见她没反应,他补了一句,“他特意嘱咐我来。”
看着他小心谨慎的样子,和光知道他误会了。她不是小气巴巴的人,事件解决,来个人收尾就好,管他来的是谁。
她就是有点好奇,怎么每次背锅的都是他。
谢玄闯祸的案子,花灯节杀人案,两个沉甸甸的大锅,都扣在他头上。事情解决了还好,要是没解决,他不会挨骂扣绩效吗?
按理说,两个案子轮不到三把手出场,至少得副堂主才行。
他怎么迫不及待地顶上了,这么喜欢背锅吗?
和光向他简单说明了事情经过,掩去了收到柳依依信息的事,她没有证据表明残指和柳依依的关系。出于公,异界来魂牵扯的人越少越好。出于私心,她觉得那瓜娃子的人生有点惨。
尤小五赶来时,现场整理完毕。
伤员交给医修,残指被捆起来,众人正准备回大衍宗的执法堂审讯。
大师姐站在柳幽幽身后,朝他招手,他疾步跑向大师姐,眼睁睁地看着她趁人不注意,在柳幽幽背后拍了记追踪符。
他面色犹豫,传音道:“大师姐,这不好吧。”
和光瞅了他一眼,“她身边怪事多,这次来了个残指,要是下次来个六指呢?一记追踪符罢了,我还能赶得及去捞她。”
大衍宗,执法堂。
封曜坐在堂上,一脸严肃。步云阶站在堂下,手里牵了根铁链子,另一头拴着残指。和光与尤小五坐在两侧的椅子上,作为证人喝茶吃瓜。
柳幽幽坐在对面,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她的师父元济坐在旁边,安慰着她。
封曜使了个眼神,无关弟子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六人。他拍了惊堂木,朝和光拱拱手,刚想让她说明解释一番,被她打断了话头。
“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起来了,我也不知道起因。”
封曜的眼神转过残指,他咧嘴一笑,对自己竖起中指,这家伙不可信。他看向柳幽幽,两人眼神对视的那一刻,她的哭声顿住,眼里浮起一抹期待,张开嘴,想要出口说话,他又移开眼神。
异界来魂的话,也不可信。
他向步云阶传音道:“在场的还有谁?”
步云阶余光里瞄了柳幽幽一眼,回道:“她不行吗?”
封曜隐瞒了异界来魂的事,拿受害者的借口搪塞他。
“还有萧玉成和季禅子。”
封曜琢磨了一会,季禅子昏迷不醒,萧玉成…行吧,就他了。“弄醒了,带上来。”
萧玉成被包成个粽子,用担架抬上来时,饶是封曜,也忍不住咂舌内疚了一下,只是一下下,内疚完抛到脑后。
“当时发生了什么?残指为何攻击你们?”
残指是年少成名的职业杀手,封曜知道肯定是买/凶杀/人,但作为主审官,他可以诱导,却不能直接把猜测说出来,会影响办案程序的公正性。
萧玉成酝酿了一会,准备把残指批个狗血淋头,话头被人截走了。
元济猛地一拍桌,走到残指跟前,恶狠狠地骂:“无知宵小,伤我徒儿,如今在我大衍宗的执法堂内,还不跪下受审!”
尤小五抓了抓后脑勺,虽然在场的修为就元济最高,但他突然打断审案,未免太不给堂上那位面子。
和光吐出瓜子皮,心里默默想道:你徒弟就缺了根手指头,哭这么惨,是被自己恁的。
封曜身体微微前倾,手里的惊堂木拍也不是,放也不是。不愧是副堂主,表情控制极佳,哪怕被元济抢话堕了面子,和善的脸色依旧不变。
他微微扯了嘴角,向步云阶使了个眼色。
两人合作多年,步云阶瞬间就明白了,他登时扬起一张笑脸,热情地揽过元济,劝解道:“师叔,如今咱们讲权利,动不动喊人下跪那一套过时了,早就不兴了。”
元济脸色一黑,步云阶赶紧给个台阶下,他玩笑般地拍了拍元济的背,恭维道:“师叔沉迷修炼,闭关太久了,不知外边的世界大变天了。”
残指抖了抖铁链,嘲讽地勾起唇角,“早一万年就废…”
话还没说完,步云阶扭头瞪他,威胁道:“跪地这一套是废了,刑讯还没废呢。你要是感兴趣,三百六十种花样,都能享受一遍。”
哄着元济坐下后,萧玉成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事情经过,忽略某些主观性论断和侮辱性字眼,基本还原了原样。
最后,只剩一个问题。
残指究竟是谁雇佣的?
得知雇主的和光默默喝茶,作壁上观。她不担心残指说出雇主,职业杀手的行规第一条,保守雇主的秘密。
封曜翻着柳幽幽的档案,不太关心这个问题,门派内厌恶柳幽幽的人多了去了,深仇大恨的也有好几个。一个必死的异界来魂罢了,他懒得管她的烂账。
最关心这个问题的是元济和萧玉成,他们喋喋不休地盘问着残指。
残指笑嘻嘻的,完全没有被捕的担忧。他掏了掏耳朵,眼神直直地盯着柳幽幽,带着几分侵略和占有的意味,若不经意地开口道:“我不知道她叫什么?长得和你有几分像。”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感谢在2020-05-20 00:51:14~2020-05-22 01:0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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