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七十寿宴,办的极为热闹,不仅是因为是整岁的缘故,去年皇帝病重,边关垂危,人心惶惶,宫里一切从简。
今年先是永宁侯打了胜仗,再是皇帝病愈,阴霾一扫而空,太后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席上,陆嘉彦自然是被关注的对象,先是皇帝给他赐了菜,再是太后给了赏赐,看得人眼热。
陆嘉彦还是那副样子,谢了恩便静静坐在席位上,鲜少与旁人说笑。
太后寿宴,宫中教坊司精心排练了歌舞,莺声燕语,红腰急旋,陆嘉彦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没意思,这琵琶女不及玉娘半分。
想起玉娘,陆嘉彦又记起她那副防备的模样,分明是只小小的狸奴,却硬要伸出爪子竖起毛发,手段这样稚嫩,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也不知她有没有把荷包打开看过,他是真想帮她,可看他那样子,明显是不信任自己。也是,换作是他,对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也很难相信。
陆嘉彦百无聊赖地喝酒夹菜,等到宴席终于结束,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他去后殿接了老太君和姚氏,苏瑶脸上带着薄红,委屈地看着他。
这一晚已经是第二个女人这样看他了……
好像都是他的错一样。陆嘉彦不明白,她们怎么能这样理所当然。
前世柔嘉不肯嫁他,他在雨中长跪不起。回府后便昏了过去,柔嘉不曾问过一句,等他醒来,她已与徐衡舟定下婚事。
他问过她为什么,她却说是他不懂风情。
苏瑶也说,他不懂女人,苏庭谦比他更爱自己。
陆嘉彦前世直到死,也没明白到底什么才叫真正的爱。
柔嘉是他的青梅竹马,他一直以为两人会成亲,多年来对她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哪怕是后来两人各自嫁娶,他也待她很好,如同亲妹妹一般。
而苏瑶呢,他娶了她,以为她温婉良善,事事敬重她,两人无所出,他也没想纳妾,一心一意待她。
驰骋战场太久,他的心肠也变得十分冷硬,后来深陷权谋争斗之中,更是寡言少语,苏瑶埋怨他总是冷着脸,他也很无奈。
雨势仍不见小,出了东直门,姚氏看着苏瑶湿透了的鞋尖,心疼道:“瑶儿坐前头马车吧,娘让人给你送个汤婆子来。”
陆嘉彦凉凉瞥她一眼,径直钻进了马车。
裴虎这次中毒后元气大伤,原本身子还有些好转,如今是完全没有知觉了,裴氏往医馆跑了几趟,药抓了许多,裴虎却并不见好。
医馆的大夫说了,裴虎本就体虚,这下伤了根本,得慢慢养补。
明白点说,裴虎得吃好药吊着命。
攒的银子就这样一天天的像雪花般飞走了。
裴氏焦头烂额,她本是个管厨下的婆子,没几分本事,何况她年纪也大了,没人要她,银宝又太小,只能把主意打到婉玉身上。
这日一早,裴氏和婉玉如往常一样往酒楼去,婉玉才唱完一支曲儿,出门便遇着赵云峰崔九一行人上楼来。
赵云峰走在最前面,身穿一身团花杭绸长袍,摇着扇子悠哉悠哉走上来,领口露出来的月白中衣上还沾着几团艳红的痕迹。
后边几个男子正开着他的玩笑,声音大的很。
“赵兄昨晚又去哪里快活了,瞧这儿,哪位佳人的朱唇呦!”
“咱们几个就数赵兄最潇洒……”
“嫂夫人知道了不会怪你吧?”
赵云峰怒目圆睁,骂道:“那个黄脸婆敢说什么?老子休了她!”
其实他心里是不敢的,他的夫人娘家有些权势,他敢在外面拈花惹草,却不敢把人带回家。
从前从青楼赎回家的几个小妾,都被那黄脸婆给折腾死了,她体寒生不出儿子,也不许别人给他生,十分蛮横无理。
不过最近他手头宽绰,在京郊置办了一处小宅子,打算在外面养个外室。
正想着,忽然一阵香风袭来,赵云峰一抬眼,玉娘便似一朵摇曳生姿的牡丹花般出现在眼前。
只是她把头埋得极低,缩在一旁,似乎是刻意躲避着谁。
赵云峰知道她在躲自己,自从上回他说想要纳她为妾以后,玉娘再不接他的单子,显然是怕极了他。
不过赵云峰并不打算放弃,他转转眼珠,笑着上前,把婉玉紧逼在角落里。
“呦,这不玉娘吗?爷许久没见你了,想你的很呢。”他满嘴的酒气令人作呕,婉玉忍着恶心,给他见礼。
裴氏谄媚地笑道:“赵公子,玉娘也想着您呢,今儿可要听曲儿?”
赵云峰舔了舔唇,“听,怎么不听,让我的心肝儿来给我唱几支曲儿。”
婉玉皱眉道:“赵公子,我……”
拒绝的话还未出口,裴氏便狠狠掐了她的后腰一把,赔笑道:“赵公子您先喝酒,玉娘马上就来。”
赵云峰摇着扇子一脸荡漾地往里面雅阁走去,崔九担忧地看了婉玉一眼,也跟着走了。
几人离开后,婉玉脸上带了薄怒,蹙眉道:“大娘,我说了不做赵云峰的生意。”
裴氏横眉倒竖,又掐了她一把,“你傻了不成?赵公子出手多大方,咱们如今正缺银子,由不得你不干!”
婉玉头一次真正发了火,裴氏从前那些事她都可以不在乎,毕竟只是小打小闹,可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赵云峰是什么心思,她难道看不出来吗?
红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小声道:“裴妈妈,赵公子方才笑的好奇怪,要不还是别让玉娘姐姐去了吧……”
裴氏反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骂道:“你这小蹄子插什么嘴,我告诉你,你玉娘姐姐接什么客人,是老娘说了算!”
红鸢年纪小皮子嫩,脸颊上顿时肿起一大片,婉玉看了心疼,把她拽在身后紧紧护着。
她冷声对裴氏说,“红鸢是我出钱雇的丫鬟,你凭什么打她?”
裴氏怒火中烧,大声骂道:“你还是老娘出钱买的呢!要不是老娘,你早跟你娘一起被卖去……”
差点说漏嘴,裴氏立马捂住了嘴。
婉玉目光似冷箭一样射向她,只是又想了想,到底噤了声。
倒不是理亏,而是想到了母亲,只有裴氏知道母亲当年被卖去了哪儿,她忍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母亲吗?
她不能够意气用事。
婉玉深吸一口气,挤出一抹笑来,“大娘,方才是我的不对,您先去和赵公子说一声,我和红鸢马上就来。”
裴氏瞪她一眼,得意地笑了,叉着腰道:“你别跟老娘耍什么花招,赶快过来!”说罢急匆匆地走了,生怕赵云峰等得不耐叫了别人。
哼,这小丫头脾气再怎么倔,都翻不出她的手心!
等裴氏走远,红鸢才小心地拉了拉婉玉的衣袖,担忧道:“玉娘姐姐,你真要去吗?赵公子不像是个好人。”
说完这话,她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怕被人给听到。
婉玉柔和一笑,摸了摸她的双丫髻,“红鸢别担心,姐姐有办法。”
她让红鸢抱着琵琶先走,自己落后两步,趁四周无人之时,拔下头上的簪子藏在袖中。
若赵云峰敢对她不轨,她也不会忍着!
大不了鱼死网破!
婉玉挺直脊背,缓缓走进雅阁。
只是她没料到,赵云峰这回并未刁难她。
甚至并无半分逾矩之处,他点了两支并不难的曲子,给了丰厚的赏银。
裴氏拿着银子笑的见牙不见眼,赵云峰这回出手比从前还要大方,这一回给的赏银,足够虎子两回的药钱了!
她把婉玉从屏风后拉出来,给赵云峰道谢,婉玉冷着眉眼,只觉得在赵云峰的目光凝视下,浑身都凉透了。
他根本就没有打消那个龌龊的念头!
赵云峰轻咳一声,对裴氏笑道:“裴妈妈,能否与你说两句话。”
裴氏忙道:“能能能,怎么不能。”
赵云峰示意她附耳上前,裴氏弓着腰凑上去,两人嘀嘀咕咕许久,不时用怪异的目光扫过婉玉。
婉玉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余光看到赵云峰将一张银票塞在裴氏手中。
心里骤然咯噔一下。
半晌之后,两人才说完了话。赵云峰哈哈大笑道:“裴妈妈是个爽快人,你放心,答应你的都少不了!”
裴氏瞄了婉玉一眼,拍着胸脯道:“赵公子放心,您说的都没问题,我呀,都能给您办到!”
她攥着手里的银票止不住高兴,天啦,一百两!她的虎子很快就有救了!
至于婉玉,跟着赵云峰说不定还更好呢!荣华富贵都享不尽,她不会怪罪自己的。
再说了,她的身契在自己手里,自己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裴氏心里仅有的一丝愧疚也很快消失了。
婉玉冷冷看着她,裴氏移开目光,对赵云峰笑道:“赵公子,我们这就退下了,您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
赵云峰点点头,目光在婉玉身上流连一番,今日她穿了件烟霞色的襦裙,系带勒的腰肢纤细,仿佛一把就能握住,鼓鼓的胸脯隐藏在薄薄的春衫下,说不清的风情万种。
他没见过玉娘的全貌,但观她眉眼也是个美人,更何况是这副销魂的身子。她越是抗拒,赵云峰就越想狠狠地玷污她。
与红鸢在南街口分别后,婉玉默默跟着裴氏后头走着,裴氏看着很高兴,路过肉铺,竟然出钱买了两斤肉,笑着对婉玉说:“今儿辛苦了,这肉拿回去炖了,给你补补身子,瞧你瘦的。”
从前都只肯买几根骨头,还是给裴虎炖汤喝,从没有婉玉和银宝的份。
婉玉不做声,掐紧了手心,她知道裴氏一定是答应了赵云峰什么,或许……是把她卖给赵云峰做妾。
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婉玉回去挪了石砖,仔细整理了自己的所有积蓄,银子共有九十七两,五十两的银票,其余都是碎银子,带着不方便,必须找时间偷偷去钱庄换作银票。
母亲还留给她两只银镯子,当初裴氏翻箱倒柜,把她值钱的首饰都当了,这两只镯子是她好不容易藏起来的,不能卖,留着做个念想。
衣衫都可以不带,可她没有路引,出不了京城,怎么办?
且她的身契不知被裴氏藏在哪里,若真给了赵云峰,那她就算是逃奴,赵云峰随时可以去官府告她!
还有,没有母亲的下落,她也不知去哪里寻她,若就这样逃了,她不甘心。
婉玉滚烫的心渐渐凉透。
怎么办?怎么办?哪一条路都是死路。
她头一回觉得上天如此不公,所有的难题摆在她眼前,她找不出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在医院所以更新迟了,这两天更新不稳定,等我好点了再日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