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因。
传说中惊才绝艳,十八岁便以功名功勋名扬天下的,纪小侯爷。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姜厘抬头的这一瞬间,心中的情绪简直如同九曲十八弯拐了又拐。到最后,她抬了抬头,也扯出一个笑来。
——冷笑谁不会啊,就你有嘴?我笑得比你还冷。
纪无因见她如此,笑容一顿,匪夷所思,“你……”
“你什么你,”姜厘放下手,眨眨眼睛,“纪小侯爷这般没礼数,见人不称呼反倒你啊我的,纪家家风如此吗?”
纪无因不可置信看着她,张了张口似想说话。
旁边和他同行的男子见状,立即挤到他们中间,笑着打圆场,“姜小姐刚才没撞疼吧?无因不会说话,我替他给你赔个礼。”
男子叫柳涵,姜厘曾经跟着燕舜华进宫时见过。他当年与纪无因同年科举,被纪无因压了一头,错失状元,不过实力仍在,如今凭着才能已提拔至大理寺少卿,人如其名十分有涵养。人倒是不错,就是眼光不咋地,交了纪无因这个朋友。
姜厘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方才是她没看清才撞到他们,既然他们先道歉,她也不会自恃身份污蔑人,立即痛快道:
“是我没看路,我也向你们道歉。”
她的嗓音娇而稚嫩,清脆甜腻得像黄鹂鸟儿,煞是好听,尾音绕着甜糖丝儿般缠绕在人的心间,一听便觉得舒服。
似乎没料到她会道歉,纪无因多看了她一眼,接触到她的目光,顿了顿,皱眉移开视线,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柳涵朝四周看去,见他们身边空出许多,许多姑娘都围在旁边悄悄打量,咳了声,赶紧笑道:“无因凯旋回京,我们正要去福满楼吃酒,姜小姐可愿同行?我做东,姜小姐只需来个人就行。”
姜厘还没说话,人群中有人认出姜厘,居然挤到他们中间,狂热道:“姜厘小姐,是你吗?我是李家的李系平,家中有田产十亩家宅一处,我们曾在书院见过的,我仰慕你许久,你还认得我吗……”
那人同行的朋友早已面红耳赤,赶紧把那人拉回来,“没长眼睛啊你,纪小侯爷还在这儿,人家说着话呢!”
纪无因看着她,呵笑了声,挑眉道:“姜小姐的追随者真多啊,恐怕平时的烦扰不胜枚举吧。”
姜厘:“……”
阴阳怪气什么。
她幽幽道,“纪小侯爷名动京城,惹得不少年轻小姐芳心暗许,应该也差不多。”
“那可比不了姜小姐。”纪无因谦虚道。
姜厘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虽然是京城的红人,可并不是文弱书生翩翩君子,他曾手握重兵跟随大将军出征北域,策马挽弓,身手了得,再加上性格骄矜,名副其实的煞神一个。纵然才貌双绝,可年轻小姐都是明里暗里送秋波,没一个敢上前打扰他的,生怕他哪天心情不好自己遭殃。
姜厘:“……”
见她吃瘪,纪无因显然心情大好,拍了拍柳涵肩膀,“看来姜小姐并不想去,柳兄,我们走吧。”
柳涵看着姜厘欲言又止,但见纪无因已经走远,只得抱歉地同她告了别,先行离去。
这里向北走几十步就是一座大石拱桥。
此桥宽阔,视野又好,不少商贩在上面做生意,从吃的时新果子、各式糕点、象生花果,再到乌木花梨匣子、玉栅小球灯、元子槌拍等等,卖的物件琳琅满目,迷人眼睛。除了商贩,也有很多小情侣在桥上面你侬我侬,春心萌动。
姜厘赌气转身,闷头往前走,方才被同伴拉回去的那人居然不死心,一路跟在她身后同她搭话。而且,不过才几十步的距离,居然又有几个人凑了上来,叽叽喳喳在她身后吵个不停。
“……”
姜厘走到石拱桥上,身子往桥栏杆一靠,撑着下巴,翻白眼看天空。
“姜小姐,我家新得了几副字画,是江南大家杰作……”
“姜小姐,胭脂坊子新出了一款雪颜胭脂,我方才路过刚好买了一盒……”
“姜小姐,你饿不饿……”
姜厘像只蔫头耷脑的兔子,看着头顶的夜空,一声不吭。
“你没看见人家姜小姐很不高兴吗,别打扰姜小姐了。”
“好多人都看见刚才姜小姐和纪小侯爷在一块说话了,姜小姐好似心情不好……”
“虽然纪小侯爷拒婚,可姜小姐说不定还思慕着他,毕竟那可是纪小侯爷啊,我一个远房表妹最近吵着闹着要嫁给他,家人不同意,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啊,不是吧,我不相信……”
姜厘听着听着,灵光一现。
她恹恹的眼瞳微微亮起来,瞳孔一转,往宣远河对岸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临河的对岸,座座琼楼玉楼阁拔地而起,雕梁画栋,精美奢华,好似是天上仙人居住的宫阙。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里是京城最繁华的地带之一。
福满楼,好像也在那里。
“你们说得对……”一片叽叽喳喳混杂着倾诉与议论的声音之中,姜厘突然出声。
其他人声音骤停,当即朝她看去。
少女嗓音满含缱绻不舍,转过身来时,眼中噙了莹莹的泪。
“其实,我一直倾心于纪小侯爷,可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日在百花宴上,我本以为天赐良缘,可、可……”
她不甚伤心地掩面抽泣两声,再次抬头时,目光坚定,“不过,我不会放弃的!纪小侯爷这般出色的男子,京城哪里能找得到第二个呢?你们都说喜欢我,可我姜厘此生,非最优秀的男儿不嫁,你们要是当真想娶我,也不是不可以,只要……”
那些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她,齐声道:“只要什么?”
姜厘羞涩道:“只要你们谁能打败纪小侯爷,我就嫁给谁。”
“啊!这这这……”
“什么!纪小侯爷!”
“不可能啊……”
一片慌乱质疑之声。
姜厘蹙起两弯黛眉,低落道:“难道各位只是口头说说,并非真心倾慕于我。那便罢了,我只能继续钟情于“才貌绝佳的纪小侯爷”了。”
她说“才貌绝佳的纪小侯爷”这几个字的时候,咬字特别重,一字一顿,仿佛在发泄什么。不过那些人注意力不在这儿,并没有发现。
见姜厘作势要走,那些人急了。
终于,有人一狠心一咬牙一跺脚,“行!我们挑战纪小侯爷去!”
“其实纪小侯爷只不过武功高了些,身手好了些,文采妙了些,人长得俊……哎呦你打我干嘛!”
“哪有人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你脑子有坑吗?”
“哦哦,呸!我说的不对,纪小侯爷其实武功没那么高身手也没那么……”
“闭嘴吧你!”
一片混乱之中,有人鼓起勇气问道:“姜小姐,你可知纪小侯爷此刻去了何处?”
姜厘微微一笑。
满江倒映着灯火的粼粼波光倒映在她剔透的瞳孔里,衬得她五官愈发精致。她笑盈盈地靠在栏杆上,抬起指尖,朝不远处的福满楼指了指。
“那儿呀。”
***
纪无因没走出多久就被柳涵叫住。他脚步也不停,只放慢了步伐,闲庭信步一般,心情很好的样子。
柳涵快步跟上,皱眉道,“无因,你方才那样对姜小姐……是不是不太好。”
“我有哪里说得过分么。”纪无因扬眉。
“……”
这倒没有。
细细想来,好像每句话都挺正常的,可联系上姜厘的反应却又显得不太正常。
好像每句话都在往她的怒火上戳。
方才他看那漂亮小姑娘眼睛都要喷火了,可纪无因还是笑眯眯的模样,他都怕那小姑娘控制不住扑上来,把他的脸挠花了。
“那毕竟是姜家的小姐,你能不给姜小姐面子,也要给建宁侯和舜华长公主面子啊。”柳涵劝道,“真得罪了人,可没好果子吃。”
“我怕过什么?”纪无因嗤笑一声,“那日百花宴上我拒婚,就已经做好得罪姜家的准备了,如今再和颜悦色也是于事无补。”
“更何况,”纪无因停住脚步,看向柳涵,“我不喜欢她。”
柳涵无奈,“那可是姜厘!你知道这两个字代表什么吗?她不仅是建宁侯和舜华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还是煊帝宠爱的亲外甥女!就算你不在乎这些,她的容貌、性子,京城多少人喜欢她,想把她娶进门的人能从皇城门排到京郊去!”
“关我什么事?”
纪无因不屑一顾,冷笑道,“反正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喜欢她。”
柳涵:“……”
“所以这些与我无关。”纪无因不甚在意道,“对了,你不是做东要请我吃酒,现在还算数?”
柳涵摇头叹道:“你纪小侯爷还缺我这点银子?听说这次你跟着大将军得胜归来,圣上一连赏赐你无数珍宝,我记得似乎并不止这些,还有宅院……”
纪无因道:“你要就送你。”
“……”
柳涵抹了抹汗,“别了。”
谁敢要啊。
这世上要论谁能一掷千金还满不在乎的恐怕只有这位了。连圣上的赏赐都能说送就送,单凭这气魄就没人比得上。
没多久,他们一前一后到了福满楼。
福满楼是京城与其他两家并列第一的酒楼,酒香菜美,伙计伺候周到,不少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儿吃酒。
他们迈进门,伙计却擦着汗迎上来,张口赔笑道:“二位爷不好意思,今夜生意好,咱们酒楼已经……”目光下移,落在纪无因腰间的那枚玉佩上,话头骤然顿住。
京城的纪家,只有一家。
——就是京城最繁华的长乐大街尽头,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纪小侯爷的安定侯府。
纪小侯爷是什么人?
谁没听过纪小侯爷在外的名声?
人来了可不得供着呐!
那伙计目光呆滞了一瞬,两腿发抖,战战兢兢道:“纪小侯爷来了,快快快!请进请进,我们这儿为您备好了最上等的厢房,只等您来了,快快请进,这里请……”
此话一出,周边登时投来不少热切的目光,柳涵觉得额头冒汗,压力甚大地擦了擦汗,与纪无因一道走上楼梯。
等到了三楼厢房,伙计下去催促人上菜上酒之后,柳涵脱力一般在桌边坐下,倒了杯茶,心有余悸道:“下次不请你吃饭了。”
纪无因站在厢房外的栏杆边,闻言扬眉看来,“你这么穷?”
“……”
话不是这么说的。
柳涵无语,“跟你纪小侯爷一道出来,我都要被那些目光射成筛子。”
凡是在纪无因这个名头旁边,无论是男是女,是人是物,都一律会和他纪小侯爷一样接受注目礼,他只是个普通人,不想被当成异类好吗?
纪无因摸摸鼻子,似也觉得理亏,“那下次用别的名号。”
柳涵更加无语,“你干脆蒙面好了。”
就他这张招摇的脸和周身张扬的气度,就算不报名号,人家也看得出来,他当别人傻吗?
柳涵叹口气,朝他招手,“过来喝杯茶润润口吧,走这么久也累了,更何况你刚才还遇见姜小姐,差点没吵起来。”
纪无因眉头一皱,“别在我面前提她。”
嚯,居然都这么势同水火了?没见着他对别的姑娘这样啊。
柳涵新奇地看了看他,见他沉着脸不说话,只好摇头,“罢了,你看什么呢?我也过来欣赏欣赏。”
柳涵搁下茶杯,也走到栏杆边,朝外眺望。
福满楼不愧是京城名号第一的酒楼,地段好,视野也好,从三楼看出去,底下是蜿蜒的宣远河,往外,大半个京城尽收眼底,灯火辉煌,无数灯光明灭璀璨。
柳涵边看边点头,啧啧赞叹不已,当他的视线掠过底下的宣远河时,似乎发现哪里不对,“咦,那是谁,有点眼熟……”
纪无因思绪并不在此,闻言只随口问:“什么?”
“啊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柳涵揉揉眼睛,正要转身回包厢看看伙计上酒菜没有,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来了很多人吵闹。
“别挤、别挤……各位客官,这里头可是纪小侯爷……”
“怎么,纪小侯爷的包厢我们就进不得吗?”
“我们还就是来找纪小侯爷的!”
“让他开门!”
“开门!”
发生什么事情了?柳涵觉得奇怪,走过去拉开门。
门外是拦人拦得焦头烂额的伙计,转头看见他,求助般道:“柳公子,这些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都挤着上来,说是要找纪小侯爷!”
柳涵愣了:“啊?”
纪无因什么时候这么遭人喜欢了?这么多人都要见他?
“哦,这样啊,”柳涵糊里糊涂地打开了门,“纪小侯爷在里面,你们进去就能看见,进来吧。”
那些围堵在门口的男子顷刻间涌了进去。
站在栏杆边的纪无因听见身后的嘈杂声响,不耐地捏了捏眉心,正要转身呵斥伙计不长眼睛上个菜这么吵闹。
可下一刻,他却看见一堆乌泱泱的男人冲了进来,包厢那木门被挤得变形,门槛都快要破了。
“……?”什么东西。
那些人冲到了他面前,大声问道:“敢问可是纪小侯爷?”
纪无因皱眉,“我是。怎么?”
“我们都是来挑战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纪无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