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风景秀丽,群山连绵。山脚下是一大片广袤原野,东南侧,密林挡住重重山峦,露出隐约青绿。
来到京郊猎场之后,众人先在原地搭建临时休息的帐篷,休整之后,下午申时开始春猎。
姜厘抱着膝盖,坐在生起的篝火旁边,发髻上的白绒被平野上的风吹得晃来晃去。
韩霜枝坐在她旁边端着小碗喝茶。
知鹭也倒了杯给姜厘,姜厘伸手去接,却被滚烫还冒热气的茶水烫了下,“嘶”的一声,终于回过神。知鹭吓得不轻,“小小姐,你没事吧?”
姜厘低垂的长睫一动,到嘴边的一句没事蓦然停住。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瞳眸中的委屈差点没把知鹭再吓一大跳——不是吧,她家小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
姜厘眼一闭,虚弱道:“受伤了……撑不住了,得回家躺床上修养。”
韩霜枝移开头悄悄掩面而笑,知鹭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还没回神,就被姜厘气壮山河地一把拽起,去找随行的太医。
结果太医没找着,碰见了她哥。
姜珩川正拿着毛刷顺马毛,听见动静,目光一扫她们,“怎么了?”
知鹭被姜厘一瞥,老实道:“小小姐受伤了。”
姜厘往知鹭身上虚弱一靠,还没呜咽着开始撒娇,姜珩川已然道:“哦,快去治,再不快点伤口就愈合了。”
姜厘/知鹭:“……”
姜珩川哪里看不出来自家妹妹的小心思,刷着马毛好笑道:“行了姜厘,来都来了,就别想着回去了。对了,那天娘留下和你说了什么?你和纪小侯爷的事情怎么解决?”
姜厘恹恹然不吭声,知鹭飞快给他说了个口型。
姜珩川琢磨明白了——哦,原来小丫头要找纪无因求和啊。
他立即舒展眉眼,好心地给她指了个方向,“纪小侯爷在那儿呢,那顶端覆白毡的帐篷过去一点就能看到了,快去快去,咱们家和纪家的关系全靠你了。”
抬头望去,只见远处地势高的山坡上,纪无因和其他人一道站着,他很高,侧身抱着手,正垂眼听别人说话,挺拔的身影被阳光勾勒得极为清晰,黑发马尾随风飘荡,衣摆猎猎,迎风而动,单一个背影就惹人心动。
不过到了姜厘这儿——不让她心梗就很好了。
小姑娘眉眼攒着愠怒,一声不吭,俨然还在生气的模样。
姜珩川藏住笑容,示意周围几个丫鬟带她过去,“去,带小小姐去找纪无因。”
姜厘听见这话,头皮都麻了,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围堵着拉走,“我不……别推我……”
山坡上。
威武大将军正含笑与煊帝说话,纪无因站在旁边淡淡听着,没说什么。只有柳涵左顾右盼,感叹道:“这儿空气清新视野开阔,美食美酒美景和美人,着实快意啊,若是能日日如此就好……”
纪无因无甚情绪道:“鸿胪寺最近很闲?我不介意和杨嶙说一声,取消休假让你回去干活。”杨嶙年过五十为人严肃古板,是现任鸿胪寺卿,柳涵的师父。
柳涵惆怅望天,“就好、好像也……没那么好。”
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过来,柳涵以为是来找纪无因的别家小姐,悄声同他笑道:“无因,赵家和孙家那两位小姐,我中午在天宝殿就发现她们一直看着你,这下估计是忍不住来找你了,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没兴趣,这福给你享。”纪无因转头就走。
柳涵朝身后望了眼,却是呆了,“哎,我看错了吗,过来的不是赵家孙家小姐,是那位姜小姐。”
纪无因正要迈去的步伐毫无预兆地刹住。
他蹙眉敛眸,立即转头朝那边望去,果然看见那道娇俏身影。
姜厘。
正当他好整以暇地停住脚步,唇勾冷笑准备刁难时,被人连拉带扯拽过来的姜厘,突然看见了正巧从另一边结伴而来的赵家孙家小姐。
——她似乎愣了一会儿,随即,恍然大悟:原来现在还有其他人要找纪无因啊,她来错时间了。
于是,姜厘快活地哈了一声,挥挥手,转头就走,“他忙着呢,没空理我,我走啦。”
柳涵:“……”
他表情宛如生吞了只苍蝇,默默看向纪无因。
果然,听见姜厘这话的下一刻,纪无因的脸色“唰”的一声变得更沉,那双俊眼中似有暗火如千钧雷鸣般燃起,周遭的风更是如同携来了寒冬冷意,愈发凌厉刮人。
柳涵心中泪流满面:姜小姐,别走,回来。
见那道娇俏身影若无其事地离开,纪无因忽然觉得心情更加糟糕了。他扫了眼赵家孙家小姐,冷声道:“无因另有要事,先行离去,请两位小姐见谅。”
说罢迈步离开,竟一刻也不多停留。
那两位小姐原也脸皮薄——其实她们早就听说纪无因性情疏离,所以她们此番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前来的。本来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谁知当真被如此冷漠对待,两位小姐当即都变了脸色,泫然欲泣地离开了。
柳涵望着姜厘离去的方向,琢磨了下,想暗戳戳过去把人请回来。
正迈出几步的纪无因余光扫来,立即察觉他的意图,想冷声呵斥,可已经来不及了。
柳涵兴高采烈地扬声喊道:“姜小姐——”
这一声儿在广袤无垠的平原上肆无忌惮地荡出去,那道水红娇俏的身影明显步伐一顿。然而,下一刻,她再次朝远处迈开了脚步,仿佛想装没听到似的离开。
眼见着她要走,柳涵心中焦急,赶紧拔高了声音再次喊:“姜厘小姐,你留步啊!纪小侯爷有事找你!”
这次的音量比方才更大,直接传出去好远,许多人都停下手中的活,抬头朝这边望来。
这下子姜厘是再想装死也没办法了。
“啊……原来是叫我啊……”少女似乎恍然大悟,转身换上了无懈可击的笑容,折返回来。她身影翩跹灵巧,不过少顷便如燕儿般来到柳涵面前,若无其事地灿烂道:“柳哥哥好。”
柳涵不防她竟叫“哥哥”,呆了一瞬,脸立刻红成猴屁股,“哎哎,你好你好……”
姜厘刻意停了停,转向旁边的纪无因,状似才看见他,“原来纪小侯爷也在这儿。今日天气不错……你还生气吗?”
她的语气拿捏得十分好,三分愧疚三分轻柔四分试探,让人生不起厌烦。
可不知道为什么,纪无因的脸色在她开口叫柳涵“哥哥”之后便更差了。
他分明听见她第二句话是朝他说的,却权当耳旁风,寒着脸,眼也不移地错开她,大步流星离开了。
姜厘就这样被晾下了。
柳涵这下彻底尴尬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心中更是打抱不平——人家小姑娘都说软话了,这纪无因怎么还如此态度,这么甜这么懂礼貌的可人儿摆在面前,谁能拒绝?纪无因这木头忒不识好歹了!
自以为身在中立的柳涵并不知自己已经因为一句甜甜的“柳哥哥好”,化身墙头草歪到天边去了。
“那个,小厘啊,我能这么叫你吗?无因他可能、可能最近听力不大好,嗯,你也知道他才从边疆回来没多久,可能把耳朵伤着了,需要一段时间……”
站在姜厘身后的知鹭噗一声捂住嘴,低头憋笑。
姜厘:“……”
她知道柳涵人好,喜欢帮别人说话,但倒也不必如此把她当傻子。
不过人家把台阶摆在她面前,姜厘只能顺着下,“好吧,纪小侯爷竟是如此遭遇。那我去给他寻点治耳朵的药吧,易哥哥家里专门卖药材的,我之后有空问问。”
柳涵睁眼说瞎话,没想到还真的有下文,吓得忙道:“不不不用……”
要是被纪无因知道他说他聋了,不得一刀抹了他脖子!
姜厘却什么都没听进去,“伤心欲绝”地走远了。
待离开一段距离,知鹭觑着少女低落的脸色,掂量着小心翼翼道:“小小姐,你别难过,我们还会有机会找纪小侯爷……”
“臭王八,给我摆谱。”姜厘嘀咕着把草丛里的石子儿一脚踹飞十几丈,“你了不起。要不是我娘让我来,我一眼都不看你。”
知鹭:“……”
山脚腹地的另一边,身穿橘红猎装的棣华公主冲姜厘这边望着,似乎是目睹她热脸贴了冷屁股,嘲笑声都快要飞到天上。
“五哥六哥你们瞧,那姜厘真是恬不知耻,先被当场拒婚不够,现在还不要脸地骚扰纪小侯爷……还是传闻中的建宁侯之女呢,我看比青楼那轻浮女子都惹人厌烦!”
她旁边站着的,是当朝五皇子燕行峪以及六皇子燕以祐。此时他们正手持弓箭,瞄准箭靶练习,为下午的狩猎做准备。
闻言,燕以祐看向棣华,“没有吧,我瞧姜妹妹她方才只过去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棣华公主一瞪眼,“六哥,你不是因为几块糕点就被姜厘收买了吧?还妹妹妹妹的叫上了,到底谁才是你的妹妹!”
燕以祐当即尴尬得下不了台。他上午在御花园确实吃了姜厘的东西不错,可是并不代表他站在姜厘那边,他只是旁观许久,觉得那个丫头模样性子都如出一辙可爱,才说几句公道话而已。
现在被拉面子,燕以祐把弓箭扔给太监,扫兴走了,“不练了,吃点东西去。”
只剩下燕行峪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地继续拉弓瞄准箭靶。
棣华公主凑过去,寻求认同道:“五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姜厘她太过放肆?”
燕行峪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
他是丽妃之子,生母只是宠妃身边的大丫鬟出身,因此他自小并不受宠爱。丽妃容貌轻媚妖娆,他长得甚像他母亲,身是男子,却比女子更阴柔,自小不受重视吃尽白眼更让他眼角眉梢都若有似无地泛着阴戾之气。
棣华公主被看一眼,没来由的害怕,声音弱了,“五哥……”
燕行峪没说话,将手中已搭上弦的弓箭射出,正中靶心。
棣华没人理,不由自主再次转头看向远处姜厘的身影,眼里浮起嫉妒之色,往燕行峪身边更靠近了些。
弓箭已经空了,燕行峪再一次抽出黑羽箭矢,搭上弓弦。可没想到,就在他准备瞄准箭靶的时候,却毫无预兆地转了个方向,把箭头对准了旁边的棣华!
棣华公主大惊,花容失色地退后一步,“五哥,你做、做什么……”
燕行峪仿佛开玩笑般,笑了一笑,移开箭头。可他并没有重新瞄准不远处的箭靶,而是将箭头慢慢移动,最后,竟是顺着棣华方才看的方向,瞄准了那道水红色的娇俏身影,眼睛眯起,勾起幽冷笑容。
姜厘。
棣华公主心惊肉跳,她虽然恨姜厘想除之后快,但不是在这时候,如果燕行峪此时一箭把姜厘射死,那她不就被拉下水成了同谋?那可不行!
她慌忙道:“五哥,你瞄准姜厘干什么,要下手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啊……你瞧父皇从帐子里出来了,春猎要开始了!”
燕行峪这才不急不忙收了弓箭,放在掌心,擦拭上面的污渍。
棣华公主隐约觉察什么,凑近他一些,小心道:“五哥,你可是有什么打算吗?那个姜厘……”
“我没什么打算,”燕行峪抚摸弓身,徐徐道,“只是,你不觉得狩猎之时,有女子在深不见底的密林失踪,回来之后形容狼狈……这实在常见不过吗?”
说话间,他微微笑着,潮湿阴冷的目光蛇行而去,如同不可见光之物汲取温度,贪婪地定格在了正同韩霜枝说话的姜厘身上。
放着这么一个可人儿不要,反而冷眼以对。
纪无因真是……有眼无珠啊。
作者有话要说:柳涵:(傻笑)她叫我柳哥哥欸,好甜啊。
纪无因:?你再说一遍?
柳涵:我还有点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