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马车,她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趴在热烘烘的后背上,慵懒地伸着手臂,圈住了身下人的脖子。
是春桃吗?
她困倦地眯着眼睛,没力气去问是谁在背着她,只感觉那人背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把她送回了自己院子里,等伺候的丫鬟接手之后,便不知他的去向了。
夜色沉沉,幽暗的月光被云层遮蔽,是夜,玉珠蜷缩在被中,朦胧的睁开双眼。
眼前是她在熟悉不过的房间,并非她在相府的闺房,而是太师府的卧房。
玉珠睁大了双眼,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紧张,她无法呼吸,抬起头看到眼前人阖目浅眠——她从未如此认真的看过沈旭的面容。
那是张极美的脸,玉珠心脏一揪,并不为他的美而惊艳,只觉得那是淬了剧毒的冰花,越美越危险,只会将她拽入深渊。
男人睁开眼睛,嘴角勾起浅笑,“珠儿。”
自己的名字被他用近乎缠绵的尾衣念出,玉珠心中惊恐,想要呵止他退去,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他的体温灼热升腾,低沉的声音一声声响在耳边,玉珠感觉自己像是从枝头飘落的花瓣,被他拈在手里揉搓,无处可逃。
他的征服欲不言于表,玉珠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以驯服她为乐,她的每一滴眼泪,每一次求饶,都只会换来男人愈发狡黠的欺负。
沈旭到底想要什么?
难道要她痛苦、卑微的跪在他面前,他才能满意吗?
他休想。自己就是死,也不会对他屈服。
可是……她已经死了啊。
玉珠猛然从梦中惊醒,梦中身体的酥麻感还未退去,她大口的喘息着,等到完全从梦中清醒,才委屈的哭出声来。
本来都快忘了,她都已经想要重新开始,忘掉过去的一切,为什么总要一遍一遍的想起来,连做梦都要被他欺负。
她都还没嫁过人呢。
玉珠越想越委屈,哭声渐渐大起来,惊动了外头守夜的春桃。
“小姐,小姐您怎么哭了?”春桃轻轻推开门,走到床边来。
玉珠蜷缩在被子里,委屈地抓着被角,泪眼婆娑的看着春桃,哭诉道:“我梦到有人欺负我……我难受……”
春桃隔着被子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说:“只是个梦而已,小姐您金尊玉贵,要是有人敢欺负您,老爷和大公子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真的?”
玉珠还没从噩梦的悲伤中回过神来,心中考量着父亲和兄长能不能对付得了身为太师的沈旭。
春桃肯定道:“那当然了,这满长安,除了皇室咱们要敬着尊着之外,难道还有别家的人敢跟相府对着干吗?”
玉珠眨眨眼睛,眼角的泪都流了下来,脑袋也变聪明了不少。
她真是睡糊涂了。什么沈太师,现在的沈旭不过是个没有门第的庶民。
如果她没记错,沈旭是在三年后的科举中高中状元才闻名天下,在那之前,长安城里根本就不知道沈旭这么一号人物。
玉珠从床上坐起身,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
她本来以为只要改变相府的命运,自己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被家人围绕的生活太过安逸,以至于她都快忘了,前世的苦难并不仅仅是因为相府的没落,更因为有沈旭这么一个疯子缠着她。
这个噩梦警示了她,如果不趁着沈旭还没发迹处理了他,谁知道他考上状元之后会对她做什么。
玉珠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招惹了沈旭,若说他只是垂涎美色,可自己入太师府近一年,从未见过沈旭带回来旁的女人,也不见他考虑娶个正头夫人回来。
他一定是图她点什么。
一个疯子的心思不是正常人能猜想到的。玉珠狠了狠心——与其等他来,不如自己先找到他,把他打一顿赶出长安,永不许他再入长安。
她下床披上衣服,径直往屋外走去。
身后春桃疑惑的追上来:“小姐,您要去哪儿啊,天还没亮呢。”
西落的月光被如墨般的云搅乱,玉珠借着春桃手中灯笼的烛火看清前路,走不远便到了玉璟的院子。
守在院外的小厮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从迷蒙中惊醒,见来人是玉珠,没敢问缘由,匆匆进院子去禀报。
玉珠站在外头等,没过一会,玉璟从里面打开院门,迎面就看见玉珠站在门前,身上披着外衣,灯笼的微光映衬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让人怪心疼的。
“珠儿?你怎么一大早过来了?”玉璟走到她面前,轻轻抚摸她的发顶。
只摸了两下头,玉珠眼眶里的泪水又忍不住渗了出来,玉璟见她哭了,顿觉有大事发生,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不要哭,有什么事跟哥哥说。”
玉珠哽咽道:“哥哥,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他叫沈旭,大概比我小一岁两岁。”玉珠还想多说一些,可是却没能想起有关沈旭的其他的事——对于他,自己还是了解太少了。
“只有这些信息,恐怕一时难以找到……”玉璟低头思考,用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小声问,“珠儿,你为什么要找他?”
玉珠咬紧牙关,愤愤道:“他欺负我,哥哥要是不把他找出来给我出这口气,我这一辈子的觉都睡不安稳了。”
能让玉珠如此记恨,必然不是普通人。玉璟没有犹豫,答应她:“好好,哥哥即刻派人去找,寻遍整个长安也要把他找出来,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嗯。”玉珠点点头。
玉璟捏捏她的脸:“回去休息吧,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呢。”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玉珠刚从噩梦中醒来,这会儿跟玉璟把事情说定了,心中稍微踏实了点,又开始犯困。
她告别了玉璟,回房躺下接着睡。
再次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
回想昨日宴会上与三皇子匆匆一面,玉珠感觉有些不太真实。
那是未来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她以为自己能看出三皇子的过人之处,可是昨日一见,她只觉得大皇子与三皇子在她眼中没什么不同,无非是一个爽朗,一个内敛,同是皇室子孙,同样优秀过人,结局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记得那时,三皇子与少年聊得来,应当也能把相府记在心上吧,如果也能记得她,就更好了……
用过早饭,玉珠去私塾读书,回来便直奔着少年的院子去。
同样刚从私塾回来的少年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小厮从屋里搬出枕头褥子来,趁着今天太阳好,主仆两个一起忙活。
看到玉珠走进来,沈旭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走过去见她。
玉珠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是你把我背回来的?”
这件事还是她睡醒了之后,春桃告诉她的,不然她还以为昨天是随便哪个下人把她背回去的。
“嗯。”沈旭应声。
“没想到你看着挺瘦,力气还挺大的。”玉珠微笑着,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
沈旭没有拒绝她的抚摸,除了玉珠,再没有旁人敢摸他的头,低下头掩饰着表情淡漠的脸,“是姐姐太轻了,该多吃一些。”
“小嘴真甜。”玉珠给他夸的开心,转言又说,“我听你的先生说,你的功课不大好。”
沈旭答:“我天资愚笨,悟不懂书里的内容,先生也说我不是读书的材料。”
玉珠有些忧心,分明父亲母亲都是读过万卷书的,可家里兄长文武双全从了武职,她又是个开窍晚的,更不能入朝为官,本指望着少年能考个功名,如今看来,有些难。
“要不要我去和父亲说一声,让他给你换个私塾?”玉珠热情道。
沈旭婉拒道:“不用麻烦丞相了,我还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
见他不愿,玉珠也不强迫,看着少年,微笑说:“我瞧你近来身体结实了许多。”
不光是结实了,肤色也变得健康了许多。先前的脸冷白到有些病态,如今站在太阳底下,能瞧见有了健康的血色。
沈旭解释说:“府中厨房为我准备的膳食很是滋补,璟兄长又教了我一些拳法,可以强身健体。”
玉珠听得并不专心,听完他说的话,停顿了一下后才问出了她最在意的事。
“你和三皇子……很聊得来?”
昨夜赴宴的高门子弟数不胜数,为何三皇子会独独与少年私下说话,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沈旭面不改色,解释道:“姐姐误会了,禹州今年干旱成灾,三皇子想要了解禹州的灾情,我进京时曾途经禹州,多少了解一些,才同三皇子多说了几句。”
“原来是这样。”玉珠恍然大悟,松了一口气,“三皇子还真是个体恤百姓的好人。”
看到她表情的变化,沈旭心中一揪。
他主动问:“姐姐,要进来坐坐吗?”
玉珠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邀请自己,摆手道:“就不了吧,我还有事。”
沈旭侧过身去,眼神暗了下来——原来她过来,就只是为了问李文渊。
“那姐姐请自便。”嘴上说的轻松,心中却好似压了千斤重担。沈旭走进屋里,假装并不在意,视线却一直定在她身上。
他大概能猜到玉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他对此并不在意,大皇子与三皇子都是帝王之才,谁做皇帝他无所谓,他只要万人之上,统领百官的位置。
到那时,能陪在他身边的,一定是他的珠儿。
但现在他不能轻举妄动,在有足够的把握将她抓回身边之前,他只能蛰伏,积蓄实力,静待时机。
——
三个多月过去,入秋时节,相府接到邀请帖去参加三皇子举办的秋猎。
玉珠对射箭一窍不通,就连上马的动作都很迟钝,来秋猎完全是冲着三皇子。
尽管没能在马上一展风采,但她也借着穆晗之的光,与三皇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烤肉,喝酒,比起初见,距离拉近了不少。
有了上一次宴会的教训,这回玉珠没敢多喝,小吃了几口,在桌上偷看李文渊,还被人家给发现了。
玉珠害怕的低下头,生怕自己想攀附皇室的心思暴露,却不知自己的举动落在李文渊眼中是娇羞可爱,暗送秋波。
李文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多看了几眼这位相府的独女,露出淡淡的微笑。
黄昏时分,秋猎结束,玉珠帮着穆晗之收拾猎弓,刚收拾到一半就见自家的下人骑着马赶过来,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到她面前,凑到她耳边说。
玉珠猛然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穆晗之站起身来,疑惑的看她。
“没,没什么。”玉珠手忙脚乱的把自己的东西挑拣出来,对穆晗之抱歉道,“晗之,我有要紧事要先回去,你替我跟三皇子道个不是。”
“你有事就先走吧,旁的不用担心,有我呢。”穆晗之朝她挥挥手。
玉珠点点头,带着春桃上了自家马车。
坐在马车里,玉珠按着自己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止不住的激动。
——哥哥找到沈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