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却各有所思。
贺汀担心沈宁意身体,知她刚才行动是为救人,但心里却总过意不去沈宁意不曾先告诉他,走在路上便一言不发,只偶尔略带怨气地看她几眼。
沈宁意则在认真听艾三娘叙说事情的来龙去脉,渐渐清晰此事后,心中觉得荒唐至极,脸上虽无表情,心里已经想亲自砍了那作祟的神使了。
而卫青之更好奇的则是另外一件事,他听艾三娘说完一切,便问了个别的问题。
“三娘说自己母亲目前曾在京城做医女,今日却怎么来到这偏远之地来了呢?”
艾三娘闻言一愣,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京城虽好,却已经乱了。”
“我母亲深处宫中,无意间闻得先机,更因身为女子广受同僚排挤,便早早离开了京城,游过四方,最后才发现此地。”
“此地虽偏远贫瘠些许,却十分安全。”
“确实如此,”卫青之笑着附和,“令慈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他又继续说道:“此地位于边关西城郡外五百里,又远离关外蛮夷之地七百里,背靠定恒山,坐于低谷之中,本来就易守难攻,一直归于西城郡管束。
但也因得得天独厚的地势,定恒山上十几年前便出现了一群贼寇,占山为王,最开始朝廷本欲清理,却正逢蛮夷攻打定恒山,那群一贼寇守住了定恒山,借此和西城郡郡守定下了约定:只占山头,不犯渠县……”
贺汀接过他的话头来:“而此时朝内动荡,战火四起,无人管及,此地反而变成最安全的地方了。”
卫青之赞赏地向他点头。
艾三娘看沈宁意身手本以为她们是修道人士,却没想到她们知道这样多,更觉得这三人身份并不普通,心中一时担心自己失言,会给一家遭来祸患,脸上挂上了沉沉担忧:“我们一家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只希望能够都活下去罢了。”
贺汀最先安慰道:“大娘不必忧心,我们只是随口一聊,别无他意。”
艾三娘见他年纪轻轻,目光澄澈,笑容亲和,又念及沈宁意刚才以身犯险救下自己女儿,不会是坏人,才放下心来。
从城中到城南并不很远,一路风景却变化不断,从繁荣人声喧嚣宽敞的街道,到石板铺就的小路,路旁许多错落的破落房屋,还有残破的牌坊横在路上,像是只修了一半。
与城中的繁华,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境况。
沈宁意好奇问道:“这些房屋无人在住吗?”
艾三娘讳莫如深,匆匆低声说道:“那不是修给人住的。”语毕又加快脚步,将她们带离了那里。
不过十来步,眼前又是一些同样破落的房屋,却有了人气,一栋紧挨着一栋,有些房前树木上还挂着随风轻荡的衣物。
艾三娘在前方说道:“到了。”
三人跟着她进了院子里,院子里葡萄藤下的藤椅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气十足的老人,见艾三娘带着钟若兰回来立刻激动地挥手招呼她们过去。祖孙三人顿时哭做了一团。
艾三娘和母亲说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又把沈宁意三人介绍给了母亲:“娘,此次要多亏这位小娘子相救,不然兰儿定被贼人拐走了。”
那老人虽然年迈,说话做事却十分雷厉风行,立直起上身向沈宁意拜了两拜:“多谢这位娘子相救,方才三娘已经都同我说了,娘子快快进屋,让我帮你看一看伤势!”语罢立即让艾三娘将她抱起,又让钟若兰去给院子里的两位客人沏茶。
沈宁意想要摆手推脱,但一旁贺汀眼神坚定,面前艾三娘一家又急切热情,她便也跟着抱起母亲的艾三娘进屋了。
她不去检查一遍,这小孩是不会放心了,不过她身上有凡人摸不透的障眼术,这位婆婆自然也是摸不出她的脉象的,不过一会儿,她就从里屋里出来了,身后跟着将母亲抱出来的艾三娘。
一见她出来,贺汀立即站起身来:“如何?”
沈宁意冲他耸了耸肩:“真没事。”
贺汀才松了一大口气,上来拉住她的手,眼里既是责怪又是心疼:“棠骑下次行事可不要这样鲁莽了。”
沈宁意正想点头,眼光却忽然扫到了别的东西。
是刚才她在人群中看到的那个变幻成百姓的神使,他此时就隐藏了身形站在卫青之身后,正在打量着几人,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俯首哈腰的长得十分狰狞难看的小妖。
沈宁意装作看不见他们,轻轻拍了拍贺汀的手,轻松笑道:“我有神功护体,不用担心。”
那神使和小妖以为在场无人能看到他们存在,说活也十分大声,那小妖闻得沈宁意的发言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说道:“左使你听,不过是个凡人,竟然这样嚣张!”
那左使视线落在沈宁意身上,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再看看。”
这边艾三娘将母亲又放回一旁的藤椅之上,从钟若兰手中接过茶壶来给沈宁意倒了一杯水,又抬手引导她和贺汀坐下,嘴上又说道:“娘子无事就好,要是娘子真因救兰儿而出了什么意外,三娘真是难辞其咎。”
一旁的老人闻言便冷哼了一声,厉声说道:“我就说了,那个逆子信不得!你偏偏要放他回来,我是他亲娘,他要放什么屁我还不知道吗!”
“此次他不知勾结了什么妖人!指不定还贼心不死还要回来偷我的兰儿!”话及此处,老人将坐在身旁的外孙女搂紧怀中,语气虽重,眼眶里却已然含泪了。
卫青之放下手中茶杯,朗声问道:“为何不去报官?”
那老人闻言更是面带怒色:“官?官府要是真的管,那刚才你们来时路过的地方就不会是那副模样!”
沈宁意三人闻言对视一眼,略一思量,贺汀又先开口问道:“这位婆婆,不知这其中是有何隐情?”
艾三娘见母亲情绪激动,不好意思地对着三人行了个礼,说道:“刚才一路上两位大小郎君都说得极对,此地确实远离战火十分安全,”她停顿了一下,为难地说道,“但也因如此,无人管束,此地县丞便势头极大,表面虽还是样子派头做得极好,主城中百姓也十分爱戴他,但像我们这些零散百姓,远离城中,便谋不到那些福利事了。”
沈宁意想到刚才路过那些荒芜建筑时艾三娘说的话,便出声问道:“刚才三娘说,那些房子不是给人住,那是何意?”
艾三娘闻言眉宇忍不住颤抖,眼中似有闪躲之意,被一旁钟若兰看到,钟若兰出声鼓励道:“阿娘,说吧。”
艾三娘似是下了决心,深呼一口气才开口道:“那些房屋,本来说是给我们这些城边的百姓建的,大家都十分欣喜,但却没想到那房屋只修到一半,那负责主事之人却说钱银不够,要我们出另一半的钱。”
她神色凄凄:“我们这些连田产都没有的百姓,哪里拿得出来那么多钱呢,那主事人气急,临走时只说,要是我们拿不出钱财来,便把那些房舍都租给,租给妖魔。我们本以为那只是主事人吓唬我们,可没曾想,那片房舍,每晚都传来怪声,有人夜晚行经那地,就会离奇失踪。
我们实在无法,只能凑够钱去请戈南神殿的法师来为我们驱除妖物,可这戈南神殿的法师要价之高,我家赖以一些医术尚可赚得银钱,但这里许多户人家已经吃不起饭了,长此以往,这里的十几户人只能等死了。”
她言及此处,神色激动,又深深地向沈宁意鞠了一躬:“三娘刚才见娘子以身试险救下兰儿,又破了那隐藏兰儿的妖法还用法术让兰儿醒来,心中便想娘子或许是修道之人,”她双膝一弯就要跪下,沈宁意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又听她开口道,“,娘子见谅,三娘知道娘子术法高强不会受伤,却还是故意把娘子引到此处,就是希望娘子能出手救救我们!”
沈宁意听到此处心中一跳,偷偷暼了一眼贺汀,却看到他神色淡然,好像对她会术法一事并不惊讶,她仔细回想,方才她用符咒唤醒钟若兰之时,贺汀明明也看到了,却也没多问一句。
此时却没空给沈宁意留下太多思考瞬间,眼前老少妇幼正都一脸祈求地看着自己,卫青之笑得一脸揶揄地看过来,贺汀也期待地望向她,而卫青之身后投来的视线则充满了打量。
她的神性驱使着她忽视不了凡人这样虔诚的眼神,但此刻她身肩低调行事的要旨,垂目思量了一刻,才从怀中掏出几枚符咒来递给艾三娘,她开口道:“三娘信任,我自不会推脱,只是我也不是什么修道之人,只是略通一二罢了。”
她又开始编造:“此符是我曾经因缘巧合下从几位仙人那里得来,仙人说我若遇到妖魔便贴出此符,他自有神力相助,今日你们险情更甚,我便赠与你们吧。”
艾三娘感激涕零地接了过去,钟若兰也过来扶住母亲,两人又要结结实实地向沈宁意行个跪礼,却是那老人先出声阻止了:“小娘子仁善,忍痛割爱,你们就不要跪她折杀她的福气了。”
沈宁意也假意装出一副肉疼的表情笑着点了点头。
卫青之笑得一副风清月朗的样子,对沈宁意也笑道:“没想到娘子还见过仙人。”
贺汀的语气中更是向往多过好奇,看向她的双眼亮晶晶:“棠骑真厉害。”
沈宁意看他这副天真模样,心中忍不住扶额,虽说这样影响到他,让他向善是好事,可这小孩怎么还是一副傻样。
即使她心知他接近卫青之或许也只是为了讨她欢心,但看卫青之那一副老狐狸的模样,她总要担心这傻小孩有一天要被卫青之卖了。
而卫青之身后的那两位隐藏行迹的神使与妖也说话了。
那小妖很是气愤:“左使,这凡人居然胆敢出手管我们的事!让我去好好教训她一下!”
那左使却伸手拦住了他,目光凝在沈宁意拿给艾三娘的那几道符上,沉声说道:“别轻举妄动,此人印堂发黑,已是命不久矣,任她去也罢。只是这符上却有神印,一旦出手就可能会引来别的神注意到此事,今日是大人的重要日子,可不能节外生枝。”
那小妖满脸不忿:“可难道这片地就这样算了,真让她们去贴上符咒吗?再说我们大人这样的身份,就算再多神灵发现了又……”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左使突然回头寒寒地瞥了他一眼,他顿时自觉失言,噤了声。
那左使又盯了沈宁意一眼,一卷衣袍带着小妖便离开了。
而此时艾三娘刚听说他们等会要去灯会,现下已到饭点便在邀请他们留下用饭。
沈宁意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视线落在艾三娘身上,却把刚才那左使和那个小妖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大人这样的身份”……也不知是什么身份,会不会连天罚也不怕呢。
沈宁意眯着眼笑着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你以为你在偷听,实际上我在偷听你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