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意从卫青之出来时却突然察觉到了棠骑那个哥哥曹卫的气息,她循着气息前往,就见到正在角落随着人搬货的曹卫。
他脸上围着一块破布,露出的额头上都是一道又一道的疤痕,一双耸起的粗眉下是一双鹰犬一般的眼,浑身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想来他是划破了脸避开白玉钦的人才混进了山寨中。
此人仿若毒蛇,会缠上来是沈宁意意料之内的事,只是她却没料到他能这样简单地就混进寨中,寨中守卫森严,密不透风,更时刻有队伍巡逻,一般人是根本没有办法进出自由的。
沈宁意在云上盯了他一会儿,虽知道此人心怀歹意,但在她的咒术下根本近不了她与贺汀的身,实在不足为惧。
沈宁意收了对他的好奇,直接去白尔的后厨房顺走了部分新鲜的食材。
替她儿子过生辰,就该她出些食材才对。。
要走时正好路过她家后院,瞥见白尔正在哄怀中的孩子。
她容貌秀丽,看向孩子的目光温和有力,笑容温柔,整个人仿佛都笼在淡淡的光里似的。
她身旁老婆子说的话却让沈宁意停了下来:“夫人,老奴去看过了,大郎君比起之前身体好了许多,精神气也好了,最重要的是,大郎君和二当家那位卫军师好像处得很好!”
白尔笑容淡了下来,目光里添了几分挣扎来,拍孩子的手也顿了一刻,沉默一会儿,她才平静地说道:“这样就好,棠骑看来是听进去了我之前的话,”她停了一秒,补充道,“此事尽量别让我哥哥知道了。”
老婆子恭敬地答是,白尔便自顾自地又逗起怀中的孩子来,过了一会儿抬头,却发现那老婆子还定在那里,面上似有犹豫。
白尔轻声便问她还有何事。
那老婆子抬头看她几眼,站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见白尔又问她一道,她才慢吞吞地说道:“上次小郎君的百日宴,也就是大郎君生辰的那一日,夫人给大郎君准备的礼物就一直放在库房中。
前两日大爷的人去清点的时候发现了,就问了老奴一句,老奴便私自编造那是夫人给小郎君提前准备的周岁礼物。”
白尔目光落在怀中婴孩身上,脸上没什么神情,似在思考些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
只听那老婆又犹疑地问道:“夫人,那,这礼物还要送给大郎君吗?”
白尔眼皮半阖,似是陷入沉思,半晌,才深吐一口气,说道:“便放在那吧。”
那老婆子答是,临走前还是迟疑地看了白尔两眼。
白尔阖上双眼,似乎是在极尽忍耐些什么,突然开口说道:“秋姨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却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每次我一看到他,他的那张脸,那种神情,他是那样得无辜,可我呢!”
“我怀胎十月,每一天都在煎熬痛苦中,我只恨不得去死————若不是,若不是……可他无辜,他没错,我都知道!”
“可我又能如何呢?就算我容得下他,夫君就能容得下他吗?我兄长又能容得下他吗!我已经做得够多了,我拦住兄长的手,让他活到今日,我现在有了新的孩子,有了珍视我的夫君,我还要再去面对他,再去面对那个恶心的自己吗!”
“我再不能见他了!他的眼睛这样像我,这样渴望期待,可我却不能忘记那些,我做不了更多!我,我!我……”
她语气越发激动高昂,激得怀中的孩子也哭了起来,她慌张地紧紧抱住孩子,将脸埋到了他的身上,呜咽抽泣起来。
秋姨的背影有些僵硬,很快肩膀又松了下去,她知道夫人不愿让她看到她这样的歇斯底里,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沈宁意在云上也听得摇头,难得好奇地摸到那库房去搜寻了一遍,找到了那份封藏在暗红木盒中的生辰礼物,是一枚玉佩,成色浑然看着眼熟。
沈宁意眯着眼仔细回忆,想起好像刚刚白尔怀中的小儿脖子上的长命锁上也镶着一块成色相似的玉佩,想来或许是同一块玉石做成的。
手工精细,翻过面来,后面还刻着几个字:在家常如意,出外永平安。
玉佩润手,沈宁意捏在手中摩挲片刻,一时心潮涌动,想起自己曾经是个普通凡人之时,似乎也有人送过她一枚竹牌,也写了这样几个简单诚挚的字。
不过是谁呢?
思绪绵远,沈宁意不自觉就将这块玉紧攥手中,她忽地想到:与其让这心意在此蒙尘,不如让她拿去送给贺汀。
而她自己也想好了送给贺汀的礼物。
此次她来海外三千凡世,储物环中除了塞满了无数的符咒,就只有一枚小铃铛了。
那不是什么神物,却是她从前养猫时亲手制作又输入神力的,平日移动行步皆不会响,只有戴铃者有危险时,才会呼唤她。
她在云上转手变出铃来,施法将其变成一枚精致的玉配来,贺汀不是小猫,自然是佩在腰带中更合适,她又灵机一动,在铃铛内侧刻下两个微不可见的“小奴”,只要取贺汀一滴血滴入,贺汀便能和此铃结契。
她之前就是没有做这一步,才让猫跑掉,此咒一下,即使她之后远在天境,贺汀不管在何处,她都能知晓了。
她回到家一进门,贺汀就抱着小红欢欣地迎了上来,手里还握着沾着污物的两枚蛋:“棠骑你看,小红下蛋了!”
小红在他怀中也得意洋洋地高昂着头,一副精神抖擞的喜庆模样,沈宁意随口笑道:“行呀,现在就拿去煮了。”
小红似乎听懂,扑腾翅膀从贺汀怀中挣扎跃下,也不敢啄沈宁意,就开始围着沈宁意咯咯咯地表示不满,沈宁意斜睨她一眼:“难不成你还想要孵蛋?”
小红似是听懂般地昂首踏步,停止乱叫。
贺汀笑得露出酒窝来,看起来很是乖巧:“棠骑,小红既然想就让它试试吧。”
沈宁意看眼前的贺汀这样乖巧,突然觉得小孩再有心机,又能坏得到哪里去呢,心中忍不住笑了,嘴上却闲闲地答道:“行吧。”见贺汀把鸡蛋放回小红鸡窝里回来后又靠近他耳边小声说道,“等它孵两三天没动静之后,趁它不注意就给她煮了。”
贺汀被她的表情逗笑,看着她笑起来。
午饭两人随意应付,之后沈宁意便给贺汀打了一下午的下手。
他渐渐长高,站在灶前越发得有模有样,沈宁意心中放下一些事后,又才突然反应过来,贺汀既然不是傻小孩,那他是否早就猜到她不是棠骑本人了呢。
贺汀意识到她略带探究的视线,笑着看过来问她在想什么。
管他是否猜到呢,反正他要装作不知,她便也配合他就是,最终目的能够达到就成。
沈宁意眯着眼又起了逗小孩的心思,张口就答:“小奴长得快,过几日又不一样了,因此我要多看两眼。”
贺汀知道她又在逗他,却不像以前一样害羞地收回视线,耳尖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起来,少年正在变声期,清朗的嗓音里夹带着一丝哑意,明明说得板板正正,却让沈宁意听出些甜味来:“如果棠骑喜欢,棠骑可以想看多久看多久。”
他这话说得羞臊,沈宁意紧抿住唇以防自己笑出声来:这臭小子恢复记忆之后怕是要羞耻到钻进地缝了。
沈宁意心想,我或许发现了新的报复方式。
烧我的续衡山吧,现在要用自己的脸来还。
几月相处下来,沈宁意和贺汀之间已经有了一些莫名的契合,她择菜,他切菜,配合得很是默契,小红在窝里孵蛋,微风轻轻吹落几片树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整个小院中笼罩着淡淡的温馨。
沈宁意同贺汀讲了章小郎与小甜也要来,贺汀听过之后静静应声,半晌突然说道:“其实,只要有棠骑陪着我就可以了。”
沈宁意一边择菜一边随口回答到:“但我也不是可以一直陪着你呀。”
贺汀闻言动作顿了一刻,侧头偷偷看沈宁意,发现她还是一脸的漫不经心,他突然喉咙发紧,片刻后才慢慢说道:“是啊,棠骑也会有喜欢的人,也会结婚生子,也会......”最后三个字他没说出口,只眸色沉沉,长睫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宁意听他言语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完全误解,心道棠骑才不会嫁人,棠骑这身体也就这么不到七日的活头了。但她却也不能直言,却一时心想让他早点接受棠骑会离开也是好事,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是啊,若找到如意郎君,我终究是要离开的。”她怕他难以接受,还回圆了一下,“但小奴不用忧心,我嫁了人是好事,到时就会多一个人一起照顾你了。”
小孩面色沉了下去,板板正正地说道:“我不需要别人照顾,也不需要别人来照顾棠骑。”
沈宁意难得看小孩这样不高兴,心里一时觉得有趣,抬手遮掩了一下笑意,嘴上还是要劝的:“行,你说是就是。”
贺汀听出她的敷衍,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气呼呼地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闷闷地做事不发一言了。
她是我的。
他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沉没成本来讲,白尔也不可能对贺汀完全狠心,但是有些事情也是永远过不去的。
人也没有那么多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