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杨靖也似愣了一下,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他理了衣袍同陈婠一起坐在了喜床边上。

两人这一坐,还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在座之人无不心中感叹羡慕不已。

媒人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嘴角一枚红痣看着喜人得紧,见人都看新娘子去了,赶紧一甩帕子提醒,“都傻愣着干嘛,该喝合卺酒啦!”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同窗李允早有准备,赶紧将手中的酒杯递了上去。

杨靖伸手接过,侧身递了一杯给陈婠,两人在众人的调笑声中手臂交叠,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这是陈婠第一次饮酒,虽然是米酒意思意思,但她还是被呛到了,忍不住咳嗽出声,脸蛋羞得通红。

众人见方才还两个神仙似的人物,此时面色酡红,恰似染上人间烟火,不由哄笑出声,有人就想趁机上前调笑两句,杨靖跟李允对视一眼,李允上前将人拦了下来。

“走走,咱们还没喝够呢,这会趁着天色还早,再来几遭。”

见有人还来,他几人又搂着,“嗐,王二,差不多得了啊,可别耽误退之的好日子,想喝是吧,走,哥几个今日奉陪到底!”

退之是杨靖的字。

李允一手把着一个,临走前朝杨靖偷偷眨了下眼睛,几人推推搡搡就往前院去了,媒人见多了这场面,也不耽误功夫,跟枝枝笑着把剩下的看热闹的也带了出去,还贴心的将门给关上了,不过一会儿,房间内就只剩下了两个新人。

红烛高照,烛泪往下掉得很快,虽已是初秋了,但或许是饮了酒,杨靖竟然觉得屋子内有些燥热,环视一周,见门窗紧闭,他想去将窗户打开。

甫一起身,身侧人竟突然小跳了起来。

“你......你要干嘛?”

杨靖有些莫名,“我觉得有些热,想把窗子打开。”

见陈婠小脸仰着,气势汹汹的样子,他想莫不是她十分介意?故又改口道:“若是你冷,那就算了。”

陈婠有些窘,他还以为他要干嘛呢,原来是要开窗户,她侧首往窗子那边望去,窗扇微掩,其上贴的大红喜字提醒着他们现在是夫妻了,她想着若是窗子大开着,岂不是谁路过都可以看见这屋子里?

那还是算了吧,就这样关着也挺好的。

“嗯,是有些冷,就这样关着吧。”她垂下了脑袋,红唇微抿,手心其实都有些汗了。

杨靖点头,红烛烧着,两人一时无话,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你这凤冠不拆下么?”终于,杨靖找到了突破点。

陈婠双眼一亮,伸手就去取头上的凤冠,“是很沉,都带了一天了,脖子都要断了。”

她边抱怨边取,本来可以轻轻松松就取下来的,奈何她有些紧张,一小撮头发缠凤冠上了,怎么也取不下来,她越着急解开反而缠得越紧。

杨靖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将桌上的喜烛台放置在床边的灯架上,这样会更亮一些方便她下手。

“嘶——”

听闻她这一声痛呼,他心想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索性帮人帮到底。

“你别动,我来帮你。”

陈婠点头,侧过身子方便他动作,杨靖伸手拿起凤冠,仔细看了下。

凤冠有些沉,硬来可能会扯伤头皮,他听见了她的抽气声,冷静分析道:“这样不行,扯太紧了,最好的办法是直接拿剪刀绞了。”

他话说得无情,但嗓音清朗,吐字清晰如玉石相击,此时两人又离得近,陈婠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粉色。

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该损毁,可是如今这样子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她只得点点头同意了。

这一剪刀下去,凤冠轻松被取了下来,交给陈婠后,杨靖就坐得远了些,因为卧室不大,他的那些书也没地方放,都堆在了拔步床旁侧的案桌上,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他拿了册书在手上,指了指后面的盥洗室,“你先梳洗吧,我看会儿书。”

陈婠一听这话,心头松了口气,虽然他长得好看,两人也已经是拜过堂的夫妻了,可是毕竟还是陌生的,她需要做些心理建设,所以此时能去透口气,她求之不得。

房间不大,盥洗室很近,里面哗啦啦的水声有些陌生,杨靖眉头微蹙,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前看书向来心无旁骛,今晚上却总是走神,手中的书刚翻开是何种模样,现在也还是那番模样,这种陌生的情绪让向来喜欢掌控全局的他有些许不适。

“夫......夫君......”

想起母亲姚氏昨夜特意跟她说的悄悄话,陈婠磨蹭了半天,待做好心理建设,终于换了衣衫出了来。

杨靖闻声抬起头,瞳孔颜色不禁深了些,她的钗环已经尽数褪去,如瀑青丝披散在胸前腰间,丝绸深衣将她美好的身段勾勒得一览无余,因为背对着烛光,她的发顶身周都被披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整个人如梦似幻。

她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此时叫着他“夫君”。

杨靖心头有个小人在叫嚣着,他再难维持端方君子的模样,也不想再伪装,起身将书卷丢在了床头,提步迈向他的新娘。

陈婠看出来了他很高,但她没想到他们差距这样大,此时他这样站过来,她才到他肩膀,她只得仰起头努力争取与他平视。

可惜差距还是太大,看她这努力的样子,居高临下的杨靖不禁有些忍俊不禁,他顺势拉了她的手,“七妹,咱们该休息了。”

七......七......七......七妹?

陈婠瞪圆了一双杏眼,想问问他是如何知道家里人都这么叫她的,可是转头一想,他是她爹的学生,又跟她二哥是同窗,知道家里这么叫她也不奇怪。

这样一想,换个思路,他竟然跟二哥打听过她,陈婠心里忽然就泛出了丝丝甜意,也不好意思再问他为何这么称呼她了,只垂下了脑袋妄图遮掩住红得发烫的脸,轻轻“嗯”了一声。

从前总是听竹昀七妹七妹的念叨,如今他从善如流,很自然的就叫了出来,可这话一说出口,杨靖又有些担心是否唐突了。

反正叫也已经叫了,也没办法改了,好在她并未问什么,杨靖很满意她这反应,拉着她往梳妆台走。

觉察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攥着,陈婠心跳得飞快,想着姚氏叮嘱的新婚夜一定要听夫君的话,她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待发现被杨靖按在梳妆台前,她有些结结巴巴。

“你……你……你要干嘛?”

她皮肤白皙,在光下泛着莹润的水光,此时又染上了一层绯色,就像一块绝世美玉,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一亲芳泽。

见杨靖不说话,只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陈婠渐渐有些着急,娘亲只说过今晚一切都听夫君的,可他现在不说话,这该如何是好?其他事情可以凭着经验跟勇气去应付,可这种事,是第一次呀!

她水汪汪的杏眼里,带着三分潮意四分迷茫,神色却故作凶悍,似乎是想要将他吓退,可是这神情此时在杨靖看来却颇有些欲拒还迎的味道,他忍不住心想:自己这是遇上《志异》里的精怪了吧。

这种想法才出现他就霎时警醒,他向来不许自己对任何东西有沉迷之心。

他松开了放在她肩上的双手,声音暗哑中带着一丝清冽,“你刚刚的那缕头发呢?”

刚刚那缕头发?

陈婠自腰间解下了一个系着绿色丝绦的鸳鸯荷包,打开将方才绞下的那缕头发拿了出来,伸手摊在眼前。

杨靖拿起梳妆台上的剪子,随手在颈边捡了缕头发,然后递了上去。

他的手修长纤细,骨节分明,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薄茧,如一节玉竹,青丝绕在上面,缠绵缱绻却又泾渭分明,煞是好看。

“这是?”

陈婠明知故问。

“王叔说新婚之夜夫妻结发代表礼成,以后定能举案齐眉度过一生。”他顿了顿,再度将手递了过去。

陈婠闲来无事之时,也曾跟着父亲兄弟念书识字,在念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时,也曾有过少女的憧憬与幻想,此时话本诗经中的句子成了真,眼前人又刚好长在她心坎儿上,仿佛那些幻想中的人儿,脸都有了具象。

她伸手去他掌心想接过头发,鬼使神差的她在他掌心挠了一下。

那双柔荑本就让他心慌意乱,他深吸口气才勉强压制住了内心那个叫嚣的小人,可她这看似无心之举让他再也情难自禁,他握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陈婠并不是无知少女,姚氏昨晚给她科普的知识足以让她知晓今天晚上大概会发生些什么,她虽然羞涩,但也知道这阴阳相合乃是夫妻正理,索性不管不问的将头埋进了他的怀中。

这反应在杨靖看来无疑是种无声的暗示,甚至可以说是鼓励,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她轻轻放在了喜被之上,整个人随即小心翼翼地压了上去。

......

陈婠觉得自己就像一支芙蕖,天边打雷闪电的,雨珠大滴大滴打在她的枝干花蕊上,好几次都觉得要被摧折在这风雨中了,可是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她想避开这场风雨,可是这天地广袤无垠,她植根于此,欲逃不能,她又隐隐期待着这风雨再来得更猛烈些,这样她就能攒够更多的养分,将花开得更加绚烂多姿。

......

红烛最后一滴泪水燃烧殆尽,房间更暗了些,月光透过窗纱照了进来,依稀能看见纠缠在一起的模糊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