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杨家宅子,主屋。

王保小心翼翼的自柜中抱出了一个檀木盒子,恭敬地放在了桌子上。

王氏长吁了口气,伸手将盒子打了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通体碧绿的贵妃镯子,摆在盒子边上的还有几角碎银子并几串铜钱。

“夫人,这镯子......”王保弓着佝偻的身子,欲言又止。

“这贵妃镯,成色并不是顶好的,只是是当年跟老爷初定时他送我的,于我来说很是珍贵,当初去陈家下聘礼的时候都没舍得,如今倒是留不住了。”

王氏叹息一声,将盒子盖了起来,推到王保身边,“你替我去当铺问问能换多少吧。”

被抄家后,他们离京其实并没有什么财物了,只王氏留了几件贴身首饰,这些年也当得七七八八了,如今为了杨靖上京赶考,家里钱财都在这儿了。

王保将盒子揣进了怀中,见王氏神色不好,安慰道:“夫人不必伤心,公子天资聪慧,人又刻苦,想来高中不成问题,等日后家里情况好些,再赎回来也是不迟。”

王保这话说到了王氏心坎儿上,她神色好了许多,只是眉间还是带了点忧愁。

“靖儿像他父亲,是块读书的料子,只是那性子......王叔,你说我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我总觉得这孩子不如小时候贴心了,他现在似乎有许多话都不愿同我说起。”

王保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还记得之前杨靖想法子去米店干活,希望挣点钱补贴家用,好让王氏不要那么辛苦,可惜被王氏发现了,罚他在门口跪了一宿,有足足三个月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还有好几次因为读书花费甚大,杨靖说不去书院了,王氏病都给气了出来,要杨靖指天发誓定只一心念书才肯吃药。

王保也明白王氏的想法,她要他科举入仕,要他替杨家翻案,要他出人头地,要他打脸宗族,为此她不惜从一个貌美娘子,熬成了瞎眼绣娘,这让他怎么忍心去说一个母亲太过严苛呢。

“夫人不是严苛,夫人只是对公子念书的事情太过焦心,公子知事明礼,自然也知道您是为了什么,他是能体会您的一片苦心的。”他斟酌着安慰道。

王氏听了这话,心中并不觉得解脱,“你说他能体会我,可是你看,他跟七娘明明是闹别扭了,我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说。”

“这赶考的事情也是,他就一句会自己准备,其他什么都不说,他整日在书院读书,身上有多少钱粮我还不清楚?他还让我不要绣了,你说,他是不是觉着我们给他丢人了?”

“怎么可能?”王保赶紧否认,“夫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公子向来是个有孝心的,他是担心您这样点灯熬油的会熬坏眼睛呢,也是老奴老了,不然也不会让夫人跟公子如此。”

王氏心中忧愁无处排解,这才跟王保说这些,倒没想到勾起了王保的愧疚之心,她知道王保是个忠心的,当初那些奴仆走的走散的散,他虽然是无家可回,但王氏还是感激不已,因为就他留了下来照顾他们孤儿寡母的,如果不是他,前几年他们孤儿寡母的根本没法支撑到现在。

“王叔不必如此。”

王氏正待再说,忽然院子里传来几声响动,两人交换过眼神,王保开门一看,可不正是杨靖跟陈婠夫妻俩回来了。

小夫妻俩并排走着,身体的距离不过一拳,见王保也在,两人对视一眼叫了声“王叔”。

王保笑盈盈的让开,他俩进得屋来,王氏一看就知道这两人定是和好了,心头忽然就轻松许多。

“你俩这时过来,可是有事?”

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杨靖之前看王氏很是担心,所以这会儿过来一趟想让她放下心来,他们两人的事情他自然会处理好的。

“倒也没有其他事情,只是晌午时看母亲似乎头风发作,儿子想来问问可有好转。”

王氏也知这不过是借口,自家儿子的心思,她十分明白,“无碍,老毛病了,不过你们过来得甚好,我正好有事要交代。”

杨靖扫了一眼桌上的碎银,心里有几分数,转身对陈婠说道:“七妹,要不你先回去将墨磨好,我晚上还要练会儿字,母亲这里我在就行。”

陈婠心头微讶,这不明着是支开她么,不过她也不多言,她向来不是死皮赖脸的人,点头便转身要走。

“等一下,”王氏忽的上前拉住了她,笑着继续道,“这磨墨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你们既成了亲,就是一体,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

“母亲!”杨靖明显想要阻止,他太了解王氏了,他都能猜到她把陈婠留下来要做什么。

王氏不理他,拉了陈婠就在桌前坐了下来,“你也知道靖儿不日就要进京赶考了,母亲有话跟你们两个说,靖儿,你也坐。”

杨靖有心想让陈婠回去,可这时候陈婠也不走了,还朝他笑着安抚。

王氏对此很是满意,将桌上的碎银子并铜钱往他俩身前一推,“这是我这些日子攒下来的,还有个镯子我准备让王叔明日去当铺看看,能凑多少就多少吧。”

杨靖就知道王氏把陈婠留下来想说这个,他心头又气又窘,将碎银子推了回去,“母亲,我说过了,上京赶考我早有准备,无需用你的银子。”

哪怕是去做苦力,哪怕是住破庙,她们若不留些银钱傍身,一群老弱妇孺该如何生活?

王氏自然是了解她儿子的,也知道她这儿子不想在新妇面前低这一头,只是现在这种境地,但凡她还有别的办法,她也不会做出此等事来。

她又将碎银子推了出来,“靖儿,京城大,居不易,母亲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无个钱财傍身,这一路山高水长,出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母亲......”

她叹息一声,打断了他,“你就当是可怜我这做母亲的一番苦心不行?”

杨靖觉得他从未如此难堪过,哪怕是当初少时被抄家,哪怕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不知道生活为何就将他知书达礼的母亲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本该握笔的手此时紧紧攥在了一起。

陈婠终于知道刚刚杨靖为何要将她支开了,她一只手握住他紧紧攒在桌底的手,一只手将碎银子推到了王氏面前。

“母亲,这个事情你不用担心,夫君跟我说过,他是有银子的,而且我那里也还有些体己钱,虽然不多,但是这次赶考肯定是够了,这些你就先留着,毕竟一家人也还要生活呢。”

听陈婠如此表态,王氏将信将疑,“你此话当真?”

“嗯,”陈婠笑了笑,偷偷扯了扯杨靖的手,“自然是真的,若是不够,我们也定然不会跟母亲客气。”

王氏将陈婠留下来,其实无非就是要个保证,她自知钱财不够,这个时候新妇能主动开口是最好不过了,不过她也知道这样做有失体面,可是一家人饭都吃不上了,还要什么体面。

况且若杨靖不要这些银钱,一路上没有吃好住好,到了京城还有什么心思去考科举,杨家的希望都在他的身上,她这么多年的付出不就是为了这个,她接受不了任何意外,只想做到最稳妥。

但是拿人的终究还是有些手短的,陈婠此时能主动站出来,她是打心眼里觉得感动,也有些亏欠。

因为当初意识到陈家有嫁女儿的意思,她其实还有些嫌弃的。

虽然陈家有一个进士一个举人一个秀才,但是说实话,进士只是个末等,因为家里没有关系现在还外放在贫寒之地苦熬,至于举人,陈父年纪大了,甚至都不敢去京城参加会试了,只领了个书院的差使干着。

他们家在红枫镇或许算不错的,可是等到了京城,这样的家庭对杨靖来说毫无助益,这也是王氏从不与这些人打交道的原因。

但是时势比人强,之前她病了一场,一来担心她去了之后杨家兄妹无人照料,二来杨靖本也不算小了,若是等科举之后再说亲,她还能不能抱上孙子都两说。

所以她就心动了想跟儿子商量看看,开始的时候杨靖是不同意的,可是后来突然就改主意了,或许也是担心她的身子不愿忤逆吧。

她这才让王保去陈家下了聘礼,说是聘礼,其实也就是几样从前的首饰,不过陈家老爷本来就对杨靖很满意,所以也没挑什么毛病,这事儿就这么成了,并且奇迹般的她的病也就这么好了。

王氏此时看陈婠,简直是越看越满意了,她上前拉了她的手,轻轻拍着,“七娘,你真是个好孩子,不像靖儿那般,有什么事自己扛着,什么都不跟我说,但他不知我这做人母亲的始终是会担心的,他能娶到你,是咱们家的福气。”

对于王氏这突如其来的亲昵,陈婠受宠若惊,前几日王氏嫌弃她跟枝枝主仆不像主仆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倒没想到短短一段日子,就完全变样了,不过能得到王氏的认同,她到底还是开心的。

陈婠看了一眼神色晦暗不明的杨靖,回握住王氏的手,有心活跃气氛,“母亲说的哪里话,夫君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我脸皮厚惯了,无所谓的。”

一句话说完,两人都忍不住笑了,杨靖催说天色不早,叮嘱王氏好生休息,两人便辞别王氏回房去了。

杨靖腿长,拉着陈婠走得飞快,刚一进屋,他就松开了她的手,陈婠耳听着门“嘎吱”的一声被风吹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