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纹路细密,挺括结实,偏偏触手生温,轻如絮云,故名云锦。
枝枝坐在门口,边打络子边看陈婠裁剪料子,这事儿呀她是帮不上任何忙的,她天生粗枝大叶,做不惯这些精巧活儿,说起来汗颜,连她自己的衣裳,都是陈婠这个主子给她裁的,她只能打打络子什么的。
“小姐,自打嫁了过来,好久没见你如此威武了。”她捧起了脸看着陈婠满眼崇拜。
陈婠没好气白了她一眼,手上剪子不停,“你当我想?婆母也不是坏人,只是规矩忒多了,希望这次过后她不要再随意干涉我。”
这可不好说,枝枝打了个结,将手中的络子搁进篮子里面。
“小姐,要不我来吧?你指挥我,我保证不出错。”
她站到了陈婠身边想帮忙,奈何陈婠并不让开,她只得小心翼翼补充了句,“其实夫人说得也有道理,这可是你第一次怀孕,咱们要不还是小心一点?”
陈婠手中的剪子一顿,终于停了下来,虽还未确认,但其实也八九不离十了,花了一晚上时间,她终于接受了要做母亲的这个事情,可是正因为如此,她更坚定了要把生意做成的决心。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只是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要不咱们回陈家养胎?等姑爷回来了再回来?”
“那怎么行?二嫂大着肚子,母亲照顾一家人就很累了,我再回去岂不是给她添麻烦,爹爹也不会高兴的,再说了,我既嫁到杨家,又答应了夫君要照看好家里,怎么能食言当个甩手掌柜?”
枝枝还待再劝,却见陈婠看向她身后的门口,她顺着回过头一看,可不正是王氏站在门口,也不知她在那里站了多久,她赶紧站开让王氏进来。
“我......我去倒壶热茶过来。”刚刚的话也不知被人听了多少,枝枝有些心虚,倒不是心虚嫌弃王氏不让出去,而是心虚撺掇陈婠回娘家这话,要是被姚氏知道还不敲她,遂赶紧找个借口闪开。
王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刚刚的话她确实听了个遍,只她的重点,在儿媳妇儿的那句话上,都是为了他们,不然她何必这么辛苦?
“母亲,今早上是我莽撞了,还请你不要见我怪......”
陈婠剪子一顿,想到杨靖,她并不想跟王氏撕破脸,只要她不再干涉自己,该给台阶还是要给的,所以她主动给婆母道了歉。
这让王氏更惭愧了,她忍不住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摇头道:“七娘,是我魔怔了,你说得对,我们靠自己手艺求生,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从前是我想岔了。”
陈婠诧异,睁大了一双杏眼,还以为她听错了。
王氏将她手中的剪刀拿了开,接过她裁下来的布比划着,“你没听错,我昨夜一宿没睡,倒是想明白一些事,我不仅不该阻止你,你怀着身孕还如此辛苦,我应该支持你才对。”
陈婠长舒口气,霎时觉得压在身上的石头被搬开了,她就知道王氏并非死不讲理的迂腐之人,只要想通了定会支持她的。
王氏见此心头也轻松了,不过她点了点桌上的料子,又道:“只你一人去镇子上我始终不放心,以后你去办事,还是将枝枝带上,家里有我,你且放心。”
“母亲......”
陈婠觉得幸福来得可真快。
只是她还是有些犹豫,她当然想带上枝枝,这样她会轻省不少,可是家里都是老弱,不留个人她怎么放心?杨靖走前将家人托给她,她不想有任何意外。
不过王氏这次也十分坚持,“七娘,我知道你的心思,从前我总想着把外面的事情交给你们王叔,如今他出了事儿,什么事情都是你顶在前面,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汗颜。”
“现在我想试着改变,尝试着出份力,你不能拒绝,况且你身边有个人,对你也好。”
陈婠听懂了她未说出口的言外之意,王氏确实在乎名声,但其实也是出于关心,她能心甘情愿的改变跟帮忙,她十分开心。
陈婠跟王氏忙着做衣裳,枝枝负责做饭熬药,就连杨敏也帮着打下手,一家人齐心协力,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如意的莲蓬衣也做好了。
白日的万春楼是很安静的,陈婠跟枝枝从后门进来,一路目不斜视的跟着吴妈妈往后院走。
如意是去年清江上海选的花魁,就等于是万春楼的金字招牌摇钱树,是有自己单独的小院的。
她昨晚有客,这会儿才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洗漱,青丝披散着,身上只着了件软烟罗的丝衣,整个人慵懒中透着妩媚,直到陈婠她们进门,丫环青禾才匆匆给她披了件长衫。
如意抿了口薄荷水,漫不经心吐进痰盂,见人晾得差不多了,这才对陈婠道:“你很守时,但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做得不好我是不收的,你还得陪我布料钱。”
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枝枝想争辩两声,却被陈婠拉住了手臂,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她只得气哼哼的将手中的包袱不情不愿递给青禾。
她不是缺银子么?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如意忽然临时起意才说了那句,其实就是想看陈婠急眼的样子,偏她浑不在意自信满满,这让如意觉得好生没劲,转头让吴妈妈将包袱打开。
包袱皮几下就被解了,吴妈妈小心翼翼将衣料抖开,众人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小丫鬟青禾更是惊呼出声。
“呀!好漂亮的莲蓬衣!”
杨妃色锦缎是底色,兜帽跟衣襟边上露出雪白的绒毛,想来里面是加了暖和的内衬,而中间间了一条五寸宽的鸭卵青腰封,金银缠枝花纹勾连其间,雅致又不失张扬,高洁亦不掩平近。
如意只一眼就喜欢上了,她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将莲蓬衣披在身上,锦缎料子挺括,垂坠无痕,显得人纤长高挑,行走间腰间坠饰跟裙角若隐若现,最重要的是,加了内衬还十分适合这个天气,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
看如意在铜镜前照了又照,枝枝偷偷朝陈婠竖了下大拇指,陈婠瞪她一眼,她依旧掩饰不住的满脸高兴。
“这斗篷,我很满意,”如意转过身,一双含情目顾盼生辉,“尤其是这刺绣,是你绣的吗?手艺十分不错。”
陈婠如实回答:“不是的。”
如意挑眉,陈婠解释道:“是我婆母绣的,之前寄卖的丝帕也是出自她手,我并不擅长此道。”
“原来如此。”如意颇为不舍的将斗篷取了下来,青禾赶紧接过。
“她知道是给我做的吗?你有跟人说清楚吗?”
陈婠微不可查的抬了抬眼睫,她想:如意看着任性轻佻,不可一世,有时候说话还特别直白难听,但她愿意跳过布庄给自己机会,会在意别人是否介意她身份,她其实是个敏感善良的人。
“她都知道的,婆母说好衣合该配美人。”
王氏当然不会说这话,这后一句是陈婠自己添的,既是好听话,也是实话。
果然,如意一听这话开心得不行,她本年岁也不大,比陈婠还小点,但是这些年红尘滚滚,一颗心早就千疮百孔,此时听得夸奖,笑起来竟带着几分娇憨。
生意毫无意外的成了,如意开心,除了工钱还让妈妈多支了一两银子,反正对她来说钱也到不了她手,能让妈妈出血就多出点,妈妈不想得罪这赚钱的小祖宗,钱也给得十分爽快。
两人提着如意交代下次要做的衣裳出了万春楼,就往医馆去,因为要给王叔拿药,所以还是照旧去的林大夫那里。
正午时分的医馆还是比较闲的,两人一来林大夫就给陈婠看了。
“奇怪。”
林大夫一边把脉一边捋着胡须,这话一出可吓坏了枝枝,她着急的趴在医案边上,斟酌该如何开口,又怕直接问晦气。
“可是不好?”陈婠抿唇。
“倒也不是,”林大夫收了手,提笔准备写方子,“只是你这脉象有些奇怪,倒像是双生之相,只是现在月份尚浅,小老儿不敢十分肯定。”
枝枝惊呼,“双生?是两......两个的意思么?”
陈婠也懵了,讲道理,这不清不楚的事儿只怕人家是不会说的,既然这么说了,只怕这事儿是十有八九了。
林大夫白了枝枝一眼,对正主叮嘱:“现在月份浅,还要看看,只你需小心注意着,胃口不好也要进食,少思少动,这些日子先静养为宜。”
陈婠压下忐忑的心情点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从医馆出来就准备回清水村了,这次枝枝说什么都不让陈婠拎东西了,并且因为怕路上驴车颠簸,还特意花钱雇了辆马车。
马车“哒哒哒”向前驶着,两人坐在车内聊天。
“嗐,大马车是真舒服呀!小姐,这万春楼出手真大方,要不然咱们没钱,也舍不得顾这马车。”
陈婠笑而不语,这确实要平坦好多,车上还配了壶茶,正好压制她犯恶心,不然还不知会吐成什么样。
枝枝见她不答,有心促狭,“小姐,是双生呢,姑爷可真厉害!”
“噗——”
这一句陈婠差点没把口中的茶水给喷出来,她连忙擦了擦嘴角,嗔她,“胡说什么呢你!”
枝枝才不怕她,只挤眉弄眼暧昧不明的望着她笑,气得陈婠直接上手去挠她。
枝枝并不敢跟个孕妇还手,只能哭笑着求饶,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的,很快就回到了清水村。
还没到家,陈婠的目光就被门前青竹旁系着的两只驴子吸引了。
家里这是来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