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蕴之在萧家呆得比自家舒服,和萧晚吟几日相处下来,发现她不光是花痴,还是戏痴,极爱看话本子,演话本子。
《霸道夫君悄娘子》、《殿下别这样》、《郎的诱惑》、《宠妃一笑倾国》、《和冷酷皇子相爱的三十三夜》……
章蕴之现在手里拿的是《夫子和他的杀猪娘子》,大昭应该还有其他穿越者,这些话本子的剧情套路、语言风格不属于这个时代。
这些话本子和她早年写的小说一模一样,就像从自己脑子里抠出来的这些书。
难道她以前来过大昭,写过这些话本子,然后又穿回去了?
萧晚吟吃着丫鬟剥给她的葡萄,手里翻着一本《僵尸先生的坤道小娇妻》,书页的内容带点颜色,身后给她打扇的侍女红着一张脸,眼睛却死死盯在书上,和萧晚吟同步看着。
章蕴之:“晚吟,这些话本子你在哪里买的?”
萧晚吟吐出嘴里的葡萄籽,“市面上买不到,这是叔叔书架上的,是他写的。”她转念一想,叔叔不会写这种东西,“你等我一下,我给你看样东西。”
萧晚吟溜进萧鉴明的书房,从抽屉里偷出一枚印鉴,拿给章蕴之看。
这枚印鉴是个正方体,五面雕刻玫瑰花纹,上面还立着个撒尿的小天使,是西方油画中长着翅膀的婴孩模样的小天使,再看印鉴上纂刻的简体字——九把剑。
这不是自己曾经用过的笔名吗?
“晚吟,这枚印鉴是你叔叔用的?”
“不是。”萧晚吟摇头,“是叔叔自己雕的,他从来不用这枚印鉴,这些话本子,他也不看,他说这些都是故人留给他的纪念物。”
又是故人,章蕴之是来大昭后,在白鹿书院第一次见到的萧鉴明,自己不可能是他的故人,昨夜他又说,故人和她不像,那他透过自己,是在看谁呢?
萧晚吟将印鉴还回去后,捧来了一顶光华璀璨的莲花冠子,还有云锦织的穿蝶百花衣,从不同角度看,同一只蝴蝶、同一朵花的形态颜色不同,左边看花开蝶展翅,右边看是含苞待放、蝶舞蹁跹,这就是穿蝶百花衣的妙处所在。
“叔叔交待了,明日的赛神社会,婶婶你就穿这身衣饰坐在花车里。”
章蕴之试过衣裙冠子,看着镜中的自己,有点眼熟,这套衣饰她在古籍中见过,是湘王墓掘出来的,这是湘王妃瞒瞒夫人身上的古衣冠。
“婶婶,您看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我吩咐府里的绣娘匠人去改。”
萧晚吟一口一个婶婶,叫得章蕴之心里不舒服,“晚吟,你喊我蕴之就好了。”
“你不喜欢我叔叔吗?玄京许多官家小姐上赶着想给叔叔做妾,甚至当个女使在旁边侍奉他都是心甘情愿的。”萧晚吟咬唇,终是问出了口,“你介意叔叔不是完人?”
脱下华丽的衣裙,除去压得头痛的冠子,章蕴之整个人松快了不少,“我介意他把我当故人看待。”
她转身向萧晚吟伸出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介绍自己道:“我叫章蕴之,不是章家大小姐、章姑娘、章氏,是章蕴之。”
她是公元二零三五年五月十四日,出生在和平医院的章家小囡囡,父亲是章东璧,母亲是赵玉简,还有一个哥哥,章汲之。
老章和赵女士说,她名字中的“蕴”字是宽和含蓄之意,生活中太多戾气,希望她能对自己宽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对他人宽容,不要过分期待别人以高于一般道德水准的方式行事待人。
萧晚吟一愣,与她握手介绍自己道:“那我就是萧晚吟,不是淳安郡主、萧家九姑娘、萧氏,是萧晚吟。”
虽然她觉得这样介绍自己有点蠢,但她看到了章蕴之眼中的光,单纯做自己的那种光亮。
她所接触的女郎,恨不得把家世天天挂在嘴上炫耀,自恃贵女身份,尤其鄙夷小门小户家出身的女郎。
“晚吟,我有一个问题。”
“嗯,你说。”
“你叔叔为什么要在南国皇帝面前挥刀自宫?”
萧晚吟喝了一口茶,润过嗓子,歪着身子坐在靠椅上。
“绍安元年,南国先帝胞妹贞武长公主元韵,于万佛寺遇厌浊,也就是我叔叔。当时叔叔有心皈依佛门,用佛音澄澈世人浊心。贞武长公主嘲笑我叔叔,说佛是避世佛,官是救世官。若有济世佛心,庙堂之上亦可修行,何须隐于古刹,槛外众生苦,敲敲木鱼难道就能让他们不苦吗?”
章蕴之认同元韵所言,“这与你叔叔自宫有什么关系?”
“叔叔当时十二岁,接受了贞武长公主赐给他的冠服笏牌,于南国拜相。”
章蕴之在史书上看过这段记载,南国圣人至死都感念当年贞武长公主赠衣赐笏的知遇之恩。
“十三岁,叔叔尙贞武长公主,大婚当夜,现在的南国皇帝发动宫变,叔叔执剑诛杀南国先帝,取首级国玺献于南国皇帝,欲保下贞武长公主一命。那位长公主殿下一袭火红嫁衣,看十万守卫皇城的鹤骑葬身火海,她的万岁爷哥哥只活了二十五岁,首级被叛军挂在城楼示众,尸身骸骨被军马踏碎,她跳下宫城前对叔叔说,‘妾贺郎君大喜,一喜今朝丹墀朱陛、皇家郎婿,二喜明日玉冠袍服、万里封侯,三喜……红衣换白裳,少年丧妻’。”
章蕴之眼生潮润,“晚吟,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躲在叔叔的喜服下,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我还看到那柄滴血的剑,看到——”
看到那位亡国公主跳了下去,凤冠霞帔溅满了血。
萧晚吟当时才五岁,一直跟着她叔叔在南国生活。
记得很清楚。
“贞武长公主死后,叔叔的头发白了,列国名医都看过,什么药都吃了,没有用。南国皇帝要叔叔尙公主,就是娶他的胞妹,一个和贞武长公主长得有八.九分相似的女子,同父异母的姊妹,当然像了。”萧晚吟哽咽住了,泪水从眼角滑落,“那个姐姐让我往叔叔药里加了些粉末,她骗我说,加了这个,叔叔的药就不苦了。”
她用衣袖揾去眼角的泪,“我就想啊,叔叔那么苦,不能让他喝苦药,把那纸包里的粉末都加了进去。”
“是毒药吗?”
“不是,是催.情.药。”
章蕴之和萧晚吟相顾无言,她猜出了萧鉴明自宫的原因,没有追问下去。
历史上南国的这位贞武长公主,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只有“南国帝都城破,公主殉国”这寥寥数字。
南国圣人萧鉴明受史官偏爱,描绘他生平事迹的笔墨篇幅很重,与南国贞武长公主唯一的交集,只有“赠衣赐笏”这个典故。
要不是萧晚吟告诉她,她也像千千万万后人一样,以为这位南国圣人修了一辈子的无情道。
端坐高台上,霜尘不沾身。
桃李满天下,盛名传千古。
萧鉴明才不苦呢,那位殉国的贞武长公主是最苦的。
***
二月十九,观音诞辰。
民间供奉的观音多是女相。
其实,观音菩萨是男身。
佛教经书记载,菩萨均是男身。
唯有男身,可以成佛。
能坐花车游街的女郎,大抵都是未出嫁的公主郡主,她们的伴读也可以沾光,只是这样的机遇很少。
姜氏知道章蕴之有幸陪淳安郡主花车游街,想让姜絮也出出风头,一大早就把盛装打扮的姜絮送到萧府,要求章蕴之带上她同坐一辆花车。
萧晚吟问章蕴之的意思,章蕴之索性把花车游街的殊荣让给了姜絮,不是她要做女菩萨,实在是今晚的赛神社会可能会要人命。
她得苟着,小命要紧。
入夜时分,五凤楼前一片灯海。
皇家仪仗停至午门广场,九声礼炮高鸣,绍安帝在一帮内廷太监的簇拥下,上了五凤楼设好的席位,楼上除了绍安帝的后宫嫔御,还有皇亲国戚、勋贵世家,以及恩准陪侍同观赛神社会的官员亲眷。
端坐在御座上的绍安帝受了众人的跪拜问安,向右边座上一身清雅宫装的萧贵妃问道:“煦儿呢?”
萧贵妃给看向这边的沈皇后递了个眼色,沈皇后心领神会,向绍安帝禀道:“臣妾恭喜皇上。”
绍安帝:“喜从何来?”
沈皇后掩唇笑道:“煦儿看上了一位姑娘,替他甄选了几次太子妃,他都看不中,原是自己有了主意,这不,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去讨姑娘的欢心了。”
绍安帝捋着胡子,眯着眼睛,看向华灯璀璨的午门广场,远处的灯市口宝马香车无数,千万盏灯影辉映人面,不少鲜衣少年、华衫少女。
他望向沈皇后,“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吗?相貌家世都是其次,像皇后你这样贤德就好。”
沈皇后:“臣妾问煦儿是哪家的姑娘,他支支吾吾的,但一说到这姑娘,就龇牙咧嘴地傻笑,可见欢喜的不得了。”
她福下身子,“臣妾想向皇上讨个恩典。”
绍安帝搀起了沈皇后,拉起她的手道:“皇后,你膝盖有疾,莫跪,直说无妨。”
“是。”沈皇后颌首,垂下眼眸,恭敬道:“臣妾想求皇上,把臣妾的侄女静贞赐给煦儿做太子妃。”
“准。”绍安帝让身边的秉笔太监去拟旨,“煦儿喜欢的那位姑娘,要是皇后和贵妃都相中的话,一并许给煦儿,选为东宫才人①。”
沈皇后坐在座上,与站起身的萧贵妃,一同向绍安帝谢恩。
作者有话要说:①:参照明制,皇太子正妻称妃,妾有选侍、才人、淑女等称号。